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这是闻岱常玩的把戏,舒宜也是最近才发现,堂堂一个身长八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家居然有点黏糊。
舒宜笑,不接他话茬,直接转去上一个话题:突厥人手脚挺快,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呢。”
“我命全城禁军特意留出的缺口,又特意将让他们碰着一个兵器坊的‘叛徒’,要是还能拖到明年,那突厥人也不必到草原争霸了,趁早回去放羊。”闻岱一笑。
舒宜被他的促狭逗笑了:“也不知他们如果发现来偷原料的全程,都是在闻将军眼皮底下,当作何感想。”
闻岱在突厥人之中当真是威名赫赫,被捉住的俘虏一听他名号,腿肚子就开始打转,比什么招数都管用。
敌人的畏惧也算对将军的认可,闻岱克制地提了下唇角。
舒宜忽想到一件事,问:“黄娘子将朔方经营得如何了?你也与我说说。”
“很好,”闻岱温声道,“送了好些土仪特产,还有冶炼出的矿石,对了,黄郡夫人还选送了不少百姓与工人进长安,说是要亲见圣人,一叙感恩之情。”
舒宜便笑了:“我便知道她是个会办事的,可惜朔方离不开人手,不能亲见她。”
不仅会办事,还会来事,这种政绩工程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能大大给圣人长脸,朝中自然喜闻乐见。
“有她的信,”闻岱道,“不日便到。”
轻描淡写的,舒宜就被顺毛了。她一拍手,道:“我也有信要给黄娘子呢!朔方的下一步经营,你可有计划?”
“有。”
闻岱看了舒宜一眼,与她异口同声:“西域。”
朔方目前是大桓最西北的一道关口,必须攻下几城几池,才能有足够的战略空间。矿场什么的,堆在最前线,总是不安全——虽然现在突厥吓破了胆子,短期不敢来攻,但舒宜和闻岱皆心知肚明,大桓与突厥,早晚仍有一战。
闻岱轻描淡写道:“朔方以西,有西域诸国,以北则是大片戈壁荒滩,突厥常侵扰,故西域诸国皆不敢来此,与我大桓斩断了联系。眼下趁着突厥不敢来犯,朔方守军便能控制这片空白区,加强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舒宜叹为观止,她是有白菡萏的大纲,又有后世的眼光,才有此一说,但闻岱一个纯正的古代人,也能犀利地一针见血,不得不说是天生的敏锐嗅觉。
舒宜便道:“有舆图吗?”
武将家里,少了什么都不会少舆图和沙盘。满是细致墨迹的舆图占了一整面墙,闻岱不让舒宜起来,而是直接挪动了她身下美人榻,又拨了拨火盆,才对着舆图开始讲。
三言两语,便条分缕析,将西域如今形式剖析了个透彻。
舒宜点头道:“不错,只是这舆图上还有些地方,须得补充。如今楼兰老国主已逝,做主的是那位三王子,还有龟兹……”
她所说的,都是白菡萏大纲里记载的,如今西域和大桓之间隔着一个突厥,消息阻隔是常有的事,作者版大纲里不仅有情报上的更新,还有西域诸国的高精度详细版地图,舒宜照着一一将舆图更正过来。
她说一处,闻岱便用手上炭笔在舆图上勾画一处,笔力刚劲而潇洒。
舒宜和记忆中的地图反复核对,再没有要更正处,便住了口,闻岱挺拔的身形还凝在舆图前。
舒宜望着他背影,问:“可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并无,”闻岱缓缓转过身来,一瞬间眼神竟如鹰隼般锐利,“相反,许多都能与我上次出征时所见所闻相应证。但这些情报都是从何处来的?”
闻岱是战场上打滚的人,经验老辣,凭着上次出征的经历,便将舒宜所说验证了大半,只是若连亲自去漠北领过兵的将军都不曾知晓,那么舒宜是如何知道的?
舒宜轻轻一顿,还没想好说辞,闻岱便察觉了,也不追问,只道:“你不想说,就不必说。”
他伸手掖了下舒宜领口,笑了笑:“我这就起草奏折,你来看我说得可对。”
他带着热度的指节触到舒宜颈侧,舒宜怔忪一下,方才的氛围已经被他轻描淡写带过。
舒宜望着他笑了笑:“好。”
翌日,卫国公与楚国夫人夫妇同上奏折。
楚国夫人奏请加强朔方与西域诸国的联系,“共克突厥,以彰天威”。
卫国公的奏折也是此意,更附赠了多条对西域情报及地图讹误的修正,又建议朔方守军多多勘探西北区域,“如此我大桓方知其深浅,然后应对。”
满朝文武都道是卫国公在西北领兵时,得来了如此多的西域情报,并无一人起疑,纷纷赞叹这提议好。
此前是突厥盘桓西北,阻断了大桓与西域诸国的联系,如今突厥暂退,自然需要空白区域多刷存在感,免得千辛万苦赶走了突厥,又养出下一头狼。再说,西域诸国多势力弱小,位置却紧要。大家一同受了突厥多年骚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通联络下来,能更稳准狠地打击突厥不说,说不定还能多几个朝贡属国,何乐而不为呢?
刚巧朔方使者带着贺仪入朝,圣人召来一问之下,大喜:
今岁朔方盈车嘉穗,人口大增,正是□□上国欣欣向荣的气象,守军也如铜墙铁壁,自然有余力派出人马,向西北深处探索一二。
其余方面的长进都好说,唯有百姓和乐,丁口增加,叫满朝大臣皆大喜。
据说朔方设立学堂,命男女童各自进学读书以来,当地溺婴之风大减,又因着女儿也能上学读书,学了算学后还能为火药场做工,今岁成活的女婴是往年三倍。
中书令黎徵山也是在地方打过转的,深知其不易,当场便为黄郡夫人请封。
时值年关,圣人升官本就爽快,大笔一挥,黄郡夫人便擢了半品,黄郡夫人报上来的能臣们也一一封赏。
黄盈当真是个能干人,她还提拔了不少女性为其属官,此次也得了朝廷的任命,从此便可正式进入朝廷序列,不知叫多少尚未授官的进士举人流了口水。
舒宜听闻,不过一笑:“以往朔方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派谁去谁都要装疯卖惨,又是上有八十老母,又是下有嗷嗷幼儿,还有在半路弃官而逃的,如今一帮女流将其经营好了,得些封赏,便都记不得当初辛苦,只眼巴巴看着今日荣耀了。”
越国公夫人稳准狠地拍了她一下,将她未出口的讽刺言语拍了回去:“你给我少刻薄,怀着孩子呢,孩子跟你学坏了怎么办?”
……
舒宜默,看了看朔方的这份升迁名单,又笑。其中不少都是因着计算精准,于火药场有功而被提拔的。谁能想到两千多年后的现代,女孩还被认为理科思维弱呢?
反观大桓,因着科举是晋身之阶,熟读经史子集的便都是男人,至于算学则成了不受重视的角落,任由女孩们占据。
两厢对照,当真奇妙。
越国公夫人任她笑完,才道:“好了,将你脸上的得意之色收一收,今日宫宴,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家最近太得意了,不要放到明面上来。”
舒宜依言整理了好表情,这才下车。
但近日,卫国公府在长安炙手可热,她刚进大殿,便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投来。
今日是除夕宫宴,满殿里张灯结彩,儿臂粗的明烛在厅堂之中整齐并列,燎燎生光,但都比不过舒宜一人耀眼。她头戴赤金嵌宝华胜,身着红底织金石榴纹样的及地曲裾,外罩滚边皮毛斗篷,露出的莹白腕上一串琥珀手链。
若是换了旁人,要不是被这一身的郑重妆饰夺了目光,要不就是显得累赘臃肿。偏偏舒宜妊未满三月,身姿依旧窈窕,气色却被越国公夫人和闻岱联手补得白里透红,润泽明亮,似人间富贵花。
一眼望去,端的是光彩照人,明艳极了。
便有人低声感叹:“楚国夫人当真是好命格。”
娘家夫家都强盛,夫妻和睦,官职还芝麻开花节节高,四周听者内心盘算一下,有不少人下定决心:自家女儿及笄,要请楚国夫人来当正宾,也让女儿蹭蹭她的好命!
这些明里暗里的谈论舒宜不知,她领着闻曜,坐到自己的席位上。今日闻岱仍在两营,便由她和闻曜在卫国公府的位置,代为领宴。
越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的席位都靠前,且紧挨着。越国公夫人刚坐下,就唤来一旁宫人,命把舒宜案上的酒撤了,越国公则笑着对闻曜招招手,继续讲马车上没讲完的故事。
今年年初时突厥细作入京,先帝遇刺,当时长安暗流涌动,好在一年下来有惊无险,宫宴上便也是一派和谐景象。
圣人尚未及冠,开场饮了一爵酒,便叫人来换成茶,笑着命诸臣自便。
今岁忙着打突厥,满朝上下难得齐心,圣人此话一出,便似沸水入了油锅,偌大厅堂一下热闹起来。
雅些的饮酒赋诗,俗些的划拳行令,蒋老先生有了三分醉意,要了笔墨,开始笔走龙蛇。蒋老先生书法为当世一绝,当即面前便蹲了一排人,指望着能抢副蒋体回家。蒋舍人在一旁磨墨,面对一道道火热的眼光哭笑不得。
子时一刻,宫中与长安城墙齐放烟火,火树银花,漫天星斗皆黯然失色。
方伯晏高坐御座,早就无聊得不行,终于等到此刻,窗边人头攒动,他对着越国公和舒宜一挤眼,光明正大逃席了。
舒宜与越国公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两人一个朝不远处的小黄门招手,一个为闻曜整理衣服:“咱们也准备回家了。”
越国公笑呵呵道:“宫宴人多热闹,但过年,到底还是一家人聚着有意思。”
闻曜已经有些困意上头,舒宜牵起他的手出去:“到马车上,正好可以睡会,咱们到家洗漱片刻,过了子时,阿耶就回来了。”
闻曜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舒宜怕闻曜想阿耶,还要再劝,闻曜却懂事地道:“阿耶说了,他在外办完事就回家,虽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守岁,但能守大桓百姓安乐。”
闻曜还小,照猫画虎转述闻岱严肃又认真的口气,颇好笑,舒宜却没笑,揉揉他的头:“破奴真明白道理。”
一家不圆万家圆,不外如是。
回了越国公府,众人齐聚大厅谈笑片刻,过了子时,便各自回院洗漱休息。
舒宜牵着闻曜,慢慢沿抄手游廊走回院中,忽然,闻曜抬眼一望,惊喜道:“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