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人类会陈述自己杀人的理由, 是为了从异常中回到日常。
沈韵忘了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说法, 也许在某本传记小说,也许是在某个推理小说,或者是什么奇怪的旧新闻的访谈报道上面看到过的内容。
在图书馆里她看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报道。
仔细想想, 其实东京的图书馆里留下了她不少美好的回忆。
很多乱七八糟的旧新闻上记录了她从没想过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比如说山口组的领导人被刺杀案导致在关西地区数年的仇杀事件, 再比如说, 沈韵还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
这些案子有的有后续, 有的没有后续。
但是她却还记得这么一句话……这就有点奇怪了。
“啊,我记得是哪一个案件了。”
因为太过离奇反倒是觉得到达了荒诞的程度, 所以沈韵也只当作是糟粕小说的胡编乱造的故事给忽略了。
但是仔细想想的话, 结合现在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想必这起案件也确实是案件, 而不是为了销量而随便写的事情。
(等回去了,把这个案子找出来研究一下吧。)
想到了这种事情后, 沈韵百无聊赖的扭头看向了安倍晴明。
坐在她身旁的安倍晴明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字。
如果是假名的话——连笔的草书写出来的东西, 就让沈韵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玩意了。
如果是汉字的话,勉强能够看得懂。
也仅止于此。
将这些汉字联系在一起,都不知道在写的什么东西。
用汉字来记录日语发音的历史书, 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看。
沈韵反正是觉得能够看得懂这种历史书的历史学家们、真是厉害透了。
实在是太厉害了。
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简直厉害过头了。
沈韵无聊的看着安倍晴明写下的天书。
(根本看不懂好吗?)
活在印刷品时代的现代人,面对于古人的草书鉴赏能力基本上为零。
“晴明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安倍晴明回答道:“我想写一本这个国家的《山海经》。”
“但是已经有《山海经》这个名字了。”沈韵提醒到,“这个名字已经有人用了, 换一个名字吧。”
“我还没想好呢。”安倍晴明回答道, “等我想到了再写也不迟。”
“哦, 这样啊。”沈韵点了点头, 然后又看了看窗外。
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白色。
她忽然间想起来以前暑假的时候,为了完成读书报告而看的《宫泽贤治童话集》,里面有一首写雪的诗。
那是宫泽贤治写给自己妹妹敏子的诗。
可是沈韵本身无法理解宫泽贤治的诗歌。
她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毫无浪漫的元素。
无论是从故事的设计还是从剧情和角色的安排上,全部都是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
这一点本是无可厚非。就是过于世俗了一些。
但是毕竟面对市场的“讲故事比赛”,必须要获得观众喝彩的同时也要获得观众在金钱上的支持,不然讲故事的人就要饿死了。
可是比起其他的任何地方,沈韵却觉得“讲故事比赛”是一件最为平等的事情。
这是一个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身份种族,不分外貌性格。
只要具备讲故事的才能,就能登台参与的比赛。
这是极为公平的事情。
比起炒作作者本身,为什么不去炒作这个作家写的故事?
难道对自己作家写的故事没有信心吗?
但是就算是生前没有从写书上挣到钱的宫泽贤治,在死后却成为了“圣人”。
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而行动。
简直堪比近代的神佛地位了。
说起来,最近是不是要搞一个宫泽贤治诞辰120周年纪念日?
沈韵考虑自己要不要跑去看一下宫泽贤治的“不畏风雨日记”实物展。
正在她走神的时候,安倍晴明已经写完了今天的份额,将桌上的宣纸丢入了一旁的桐木匣子里。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种匣子用的木材可是相当高级的桐木,以本身的材质轻和梧桐树引凤凰的寓意而受到了大量的追捧。
安倍晴明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个匣子?
“之前修大殿的时候,木工头说剩下了这些木材不知道该怎么妥当处理,所以就送给我了。”
这当然是木工头的谎言。
就算是一个破布头都能排得上用场,何况是碎木?
无论是拿来练手,还是做什么其他的小事物,总能物尽其用。
“说谎。”沈韵一下子就揭穿了这个谎言,“是那个木工头欠了清明的人情吧。”
“被猜到也没办法。”安倍晴明承认了这一点后,又夸奖道,“毕竟您那么聪明。”
“请不要转移话题。”
话题就是晴明帮了那位木工头什么忙。
晴明笑着说了自己帮忙的事情。
木工头的祖父又藏以前是雕刻佛像的木匠。
佛像的雕刻从挑选木材开始,排除挑选合适的树木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在砍下了要雕刻的木材之后,还不能立刻使用,而是要先放在一旁晾干。
等上七年的时间后,才能进行雕刻。
可在雕刻之前,还需要雕刻师在心中确认佛像的位置。
脸在什么地方,身体在什么地方,四肢在什么位置。
全部都要考虑进去。
然后终于到了雕刻的时间。
又藏在雕刻佛像的过程中,进展极其的顺利。
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个顺利意味着灾难在后面。
到了雕刻佛祖脸上神情的时候,又藏发现自己无法雕刻出佛祖的面容。
时限一天天的过去,佛像的其他部分又藏都已经完成了,但是他却没办法将这个佛像的表情刻出来。
(这样下去的话,不仅仅是信用受损的问题,还有其他的——)
正当又藏焦急不安的时候,他在森林里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穿着十二单衣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服华丽到就连一些宫内的女官们都没有。
又藏看到了这名少女。
少女也看到了又藏。
少女对又藏轻轻一笑后,就转身回到了林间。
等又藏反应过来,追入少女消失的地方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但是又藏知道了佛祖的笑容该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又藏雕刻的佛像,就是佛祖拈花一笑的佛像。
不过又藏的儿子和孙子,不再继续他的佛像雕刻师的工作,而是通过寺庙的引荐,做起了承包宫内大殿修缮和维护的工作。
沈韵觉得安倍晴明说的这个故事挺有趣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安倍晴明回答:“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那个佛像就是用桐木做的。这起五十年前的案子,和这次的事件还有不少的联系。”
沈韵好奇的问道:“还什么关系?”
安倍晴明说起了自己的遭遇。“那位工匠头在一个半月前找上了我,说——”
工匠头叫做以藏。
以藏作为一名统领大约五十人的木匠头,拥有着在自己的业内堪称说一不二的地位。
然而以藏遭到了女人的困扰。
沈韵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嘲讽:“有权有势的人总会有这种烦恼。不过为什么总是女人的烦恼,而不会冒出个男人的烦恼?”
安倍晴明笑了笑。
安抚般的笑容让沈韵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她道歉,“我不应该打断你的。”
安倍晴明接受了道歉,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以藏作为男人确实是在女色上有些过分,据说他有许多的情人,一时之间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女人们抱着孩子找上门来的时候,以藏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这种难题偶尔也会困扰着以藏。
平安京在一千年后的现代似乎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浪漫色彩,然而对于一千年前生活在平安京里的人来说,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要习惯于生离死别。
一旦有好友要离开京都,就要做好对方不会再回来的准备。
这就是生离。
死别就是——
你要习惯自己认识的人,自己的家人,会因为某个意外,可能是一次感冒,也可能是一次意外——因此死去。
和泉式部惹出平安京第一大丑闻的时候,丑闻中的两位男主角可是先后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相继病逝。
这就可以证明,哪怕是身居高位的贵族,也可能会因为意外而死去。
所以以藏对待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带来的小孩,态度一般都是给钱了事。
如果孩子愿意跟着他,那么他也愿意在考察后,将对方收为自己的弟子,扩大自己的家族产业。
“这可真是厉害。”沈韵相当的佩服,佩服的理由自然不是以藏居然愿意戴绿帽子的行为,而是另外一个理由。
以藏愿意收下可能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同时,教会他们谋生的技能。
“毕竟谁养大的孩子就是谁的。”
注重血脉,伦理道德和家族的人,绝对不能理解以藏的行为。
长期在外的男人回家一看妻子居然怀了孕——
这怎么行?
得一送一难道不好吗?
这两种思想是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
安倍晴明说道:“然后,以藏告诉我,在一个半月前,有一个女人来找以藏,这是他以前有过交往的女人,但是这次她没有带自己的孩子过来,而是拿了一个桐木做的匣子,说这是以藏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以藏确认了这桐木匣子确实是自己的作品。
但是那个女人却说:“以藏,这是我们的孩子。”
以藏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因为那个女人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眼神告诉以藏,她真认为这个桐木匣子是以藏和她的孩子。
但是匣子就是匣子,哪怕是桐木做的,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以藏拒绝了收下这个匣子。
但是从那之后,以藏的家中就鸡犬不宁。
先是家里养的鸡不翼而飞,地上只剩下鸡毛,接着就是家里养来看家护院的两条忠狗也死了。
以藏害怕接下去受害的会是自己的家人。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向阴阳寮求助。
以藏是平民,怕是不能直接委托阴阳寮除妖。
所以他先是找了自己相熟的贵族,说了自己的困扰,然后这名贵族将这件事情转告了自己的同僚,而他的同僚则告诉了自己儿子——安倍晴明。
所以这不仅仅是来自以藏的委托,还是在安倍晴明的无数故事中,都一致没什么存在感的父亲的委托。
然后安倍晴明找到了缘由。
他找到并且破坏了那个已经成为器物妖怪的桐木匣子,解除了以藏的困扰。
以藏作为谢意,想要送给安倍晴明一个礼物。
于是安倍晴明说,让以藏送他一个新作的桐木匣子。
“就是这个匣子啊。”
沈韵看着书桌上的这个桐木匣子,还没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这个匣子忽然自己打开了。
一个相当可爱的小姑娘,顶着匣子的盖子,悄悄地看向外面。
娇小到根本不是人的程度。
安倍晴明又取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在纸上写下了两个汉字。
写完后,他还念了一遍纸上的文字。
“踯躅。”
他将这张纸放在了匣子的外侧。
可爱的小姑娘不能忍受诱惑一般,“噌”的将这张纸收回了匣子里。
匣子盖上了。
安倍晴明做完这一切后,反手敲了敲匣子的外侧。
“踯躅,把我放进去的纸拿出来。”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将匣子打开,任凭阴阳师取走被自己藏起来的“宝物”。
沈韵看到安倍晴明从小小的匣子里取出了那多的东西后,忍不住赞叹道:“这不就是空间道具吗?”
超帅的。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情多么的毛骨悚然,反倒是觉得相当厉害。
安倍晴明毕竟是解决了以藏的困扰。
至于他是毁掉了那个作祟的匣子,还是将匣子里藏着的作祟的妖怪藏到了新的匣子里面,这都不是什么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