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皇上之惑
延禧宫。
“太子近日憔悴不已，恐怕是羌邑之行让这孩子吓得不轻。”
太后将面前的糕点往皇上面前推了推。
皇上拿起一块椰子糕，轻咬一口，似乎是不满意这个味道，眉头一皱。
“那也没有办法，只要身在其位，就一日不得安寝。”
“皇上，你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这样下去，太子之位难保啊。”
“母后。”皇上坐直，直视太后：“孩儿是怎样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太后轻叹一口气。似是对皇上的问话做了回答。
“若不是当年夺嫡太过激烈，有志于皇位的兄长们在相互争斗中死了大半，这位置岂会轮到我？”
皇上从暖座上起身，情绪有些激动，在屋内踱来踱去。
“我本志不在此，要让我每天每日面对这勾心斗角费心钻营，我真的累了。母后，我真的想随德妃云游四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胡闹！”太后气极，“你这哪还有个当皇帝的样子？”
“我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又哪来当皇帝的样子呢？”皇上笑了：“世事竟然荒谬至此！他们一个个为了皇位斗个你死我活，全都无法得偿所愿，偏偏父皇却把皇位给了从不争斗的我。在位这么多年，我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我终究，不是那块料啊……”
“皇帝！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其实这当皇帝又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皇上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我的兄弟们为皇位打打杀杀，我的儿子们现在还在为皇位明争暗斗……现在为了制止这样的争斗，我必须在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中选择要支持谁……好难啊……”
“皇帝！”太后厉声道。“这是你的责任，有什么好抱怨的？”
“没错，的确是不该抱怨，这天下是给了我。但三哥恨我恼我，派人来刺杀我，我听您的话，杀了他；八弟厌我憎我，觉得我会囚禁他一生，宁可自裁也不信我，十四弟更是恨毒了我，自我登基后，就再也没有过消息……我现在连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我爱的女人也死得不明不白，但为了这江山永固，我不能深究……”
“皇后对我看似爱意浓浓，实则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攫取更多利益，明明知道都是虚情假意，可我却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几位皇子对我毕恭毕敬，但他们敬的爱的，究竟是我这个父亲，还是我这个皇帝身份？”
“就连您！”皇帝转身，指着太后，沉默数秒，又将手无力地垂下，语气变得虚弱：“您是我的亲生母亲，可为了这江山，你从来有没有体谅过我的不易……”
“在这不惑之年，我却困惑越盛……”
“没错，这天下，我想给太子不假。但若这天下真给了他，他会不会比我还要痛苦？”
“软弱如我，都可以扛下这江山，其实这江山给谁又不是一样呢？”
皇上颓然坐下。
太子从羌邑回来之后，他一直陷在这样负面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太后心疼不已，走到皇上身边，像多年前一样，轻轻扶着皇上的头。
“哀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抱着皇儿了。”
皇上将自己的愤懑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本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在这冰冷的帝王宝座上，这么多年，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情感温暖。
他本就倦了。
在这次知道太子羌邑之行遭遇诸多阻滞险些丧命后，他更是厌了。
年轻时兄弟们为争夺皇权明争暗斗的血腥场面，频频出现于他的梦中。
即便是最好的安神丹药，也不能缓解。
“你这些年的困苦，哀家怎会不知。”太后的语气平和而温柔，“但天下苍生的福祉和你的困苦比起来，你觉得孰重孰轻？我也想当个慈爱的母亲，慈祥的奶奶，可我能吗？”
“母后……孩儿实在是……”
“哀家清楚。”
太后对自己孩子的性子是再清楚不过。
当年他初登帝位，虽已成年，却优柔寡断，若不是太后杀伐果决，替他做了好些决定，安定大局，大晟在那时怕是就要易主。
太子和皇上很像，两人无论是脾性还是爱好，几乎一模一样，皇上之所以将大皇子定为太子，并修改规制，选太子只看嫡庶尊卑，不看能力才情，完全是为了护太子周全，但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规制也改变不了其他人的野心，如今他们居然动了杀心。
“想来，是朕欠考虑了。”
皇上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我想给晖儿毫无压力的太子之位，却不料差点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若不是当今天下纷争，需要有得力的将领驻守边境，娴皇后及族人也不敢如此放肆。若要打破这个现状，唯有多多提拔其他武将，只要边疆稳固，朝中之事可以慢慢商议，朝中之人也可以慢慢调教。”
“此次羌邑一行，太子和老三都认为怀远是可造之材。所以我让他进宫，从带刀侍卫长做起，慢慢为他寻找机会。”
“怀远这孩子，我带过他几年，小时候他就沉稳克己异于常人，稍微年长些，被派去皇陵，本是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他却还能几年如一次磨练自己，的确和他父兄一样，是将才之选。只不过，毕竟少了些实战经验，年纪又稍小了些。”
“其实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只是朝中武将几乎都是白家的人，对怀远来说，想要建功立业很难。”
“独木难支，即便他天生神勇，仅仅一人也难以撼动整个白家。”
“若我早年间便对白家制衡，也不至于让他们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皇上早已发泄完情绪，进入了理性思考的状态。
白家和朝中武将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二皇子又笼络了朝中大部分文官，尽管大部分文臣武将知道太子若继位后必然是一位好皇帝，但还是忌惮于白家的势力，不敢和太子走得太近。
毕竟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朝中的关系就这样微妙地维持着。
但皇上很清楚，皇后一党正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太子犯错，他们必定会让太子不得翻身。
他不想见到二十多年前的场景再次上演，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历史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