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蒋幼熟悉周行远的每个表情。
他心情愉悦时，舒展的唇角，工作疲惫时微蹙起的眉，以及眼下，这种冷冷淡淡的诧异……
如果换成语言来说明的话，大概就一个意思：你是谁，你找哪个？
蒋幼呼吸轻了一轻。
他这是……还不认识自己。
周行远面色冷淡地看着她。
安静的尴尬里，好在上课铃声及时响起。
致爱丽丝的钢琴曲在飘着雪的校园里格外悠扬。
孙晓晨拽了蒋幼一把，趁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拉着她抬腿往教室跑去。
“你怎么，”孙晓晨边跑边脸红，“你怎么能叫他……”
十几岁的女生，还觉得老公这个称呼很难开口。
蒋幼又回头看了两眼。
“他是周行远，对吧？”
“是周行远。”孙晓晨说，“周行远本来就很少跟女生接触，他又不认识我们，现在一定觉得你很奇怪啊。”
顿了一下，忍不住吐槽：“蒋幼你今天是不是疯了？”
蒋幼这时候反应过来，反而有点笑。
她一整个早上的迷惘和烦闷，在看到十几岁周行远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她没见过这个年龄段的老公。
周行远以前很少拍照，他性格也内敛，很少会讲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有时候她缠得紧了，他才浅尝辄止地跟她提上几句，引得蒋幼越发好奇。
——她遗憾过两人认识太晚。
而现在，他提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蒋幼心情好了很多。
也许是大学勉强过了四级的缘故，英语课上听写单词，云姐提问的那些，她竟然都有印象。
只不过有些单词，相邻的字母她记不清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了。
云姐举着英语书，一边提问，一边在过道之间慢慢来回走着。
路过蒋幼，停下来，挺惊讶地往她本子上多看几眼。
……没记错的话，上周月考，她英语只有23分。
蒋幼不知道在云姐眼里，自己已经成了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励志人设。
她左手揣在兜里，饶有兴趣地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写。
二十个单词，她写出来了十多个。
默写完毕，下课铃声正好打响。
蒋幼把听写本交给前桌，笔一扔，站起来就要走。
孙晓晨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找周行远啊。”蒋幼回身笑道。
孙晓晨没想到她是来真的。愣了一下，说：“你这样去找他，周行远不会理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好像有男朋友。”孙晓晨说。
蒋幼：？
她匪夷所思。
“不是，我怎么会有男朋友？”
这逻辑跳跃也太大了吧。
孙晓晨被她这样反问，也一脸莫名其妙。
“那……不是男朋友？”她试探着回答，“反正就，你俩最近都走挺近的，大家都说你俩在早恋。”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下一秒，蒋幼书包里及时传出两声手机铃。
蒋幼顿了顿，拎出书包，从侧袋里翻出个年代感十足的摩托罗拉彩屏翻盖机。
有条短信。
一个名为“赵宸”的人发来，约她大课间去小卖部，一起……吃关东煮。
谁要吃那玩意儿。
蒋幼皱皱眉头，往上翻了会儿短信来往记录，半晌才模糊找回点印象。
赵宸是她哥哥高中的狐朋狗友之一。
以前好像是对她有点意思，大一那年还去学校找过她，蒋幼为尽地主之谊，带他去逛大学城的小吃街，还给周行远碰见了。
周行远当时对她还很冷淡，远远瞥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这种老早就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人，怎么现在冒出来，变成她的绯闻对象？
蒋幼一脸莫名其妙。
她退出短信页面，先从身边开始辟谣：“他不是我男朋友。你看我像是那种会早恋的人吗？”
不像吗？
孙晓晨配合地摇摇头。
蒋幼刚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桌斗里，门口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暴喝：“蒋幼蒋子跃，你俩给我站起来！”
随着话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夹着叠数学练习册走进教室，气场十足。
蒋幼很多年没被人这样吼过，吓一跳，很茫然地站起来。
一片鸦雀无声中，数学老师老冯先指着后面的蒋子跃骂：“个兔崽子！你作业呢？怎么又没交？”
蒋子跃挠挠头：“我没带。”
“昨天的作业！”老冯瞪着他，“昨天晚自习当堂收的，你扔哪儿了你没带？”
“啊……”蒋子跃张了张嘴。
看他呆愣地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冯调转火力，一扭头：“蒋幼！”
蒋幼啥也不知道，“我也没交吗？”
老冯冷笑一声：“你倒是交了，抄孙晓晨的吧，全抄串行了！你心思到底在哪儿呢天天？啊？”
蒋幼：……
老冯怒火滔天，班上同学想笑又不敢笑。
等发完火，老冯打开保温杯润润嗓，然后伸着指头点点：“你俩，啊，下课都给我搬着凳子上办公室去！就不信治不了你们了还。”
蒋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二十七了还要遭受这种磨难。
下课后，她跟蒋子跃搬着各自的板凳，跟在老冯屁股后头去办公室。
老冯让他俩一个蹲这头，一个蹲那头，兄妹俩相对无言，坐成个对角线。
“趴板凳上写吧，”老冯说，“写不完下节的电脑课也别上了。”
蒋幼对学校机房的破电脑不感兴趣。
她蹲在那儿，连蒙带猜地写了几道题，没一会儿，注意力被吸引走——
办公室门后贴了一面仪容镜。有老师出去，一关门，那镜子便跟着转九十度。
蒋幼瞥见镜中的自己。
第一眼，她甚至没认出来这是自己。
素净的校服，高马尾，额头两侧还有细碎的刘海，果真是学生模样。尽管校服被棉衣撑得鼓鼓囊囊，但女孩眼里的光亮却很纯净。
蒋幼试着笑了一下，镜中的人也跟着扬起嘴角，青春洋溢。
蒋幼仍然感觉虚幻和奇异。
这种会动会笑的感觉，和照片里留下的完全不同。
原来十年前，自己是这个样子。
她对着镜子正出神，眼前的门被敲响，推开。
有人送作业进来。
走进来的男生高瘦颀长，已经能看出成熟后腰窄腿长的身材轮廓。
他面无表情，黑色衣服上落的有雪。
蒋幼的目光转成惊喜。
老公。
周行远淡淡地走过来。
老冯看到他，整个人都和颜悦色起来，“来来来，放这儿就行。”说着赶紧把水杯拿开，给腾出个放作业的地方。
作业放好，老冯又说：“正好你过来了。这期的数学报纸上有道题解法很新颖，你来看看。”
他摊开报纸，“也是用对勾函数来解，但条件给得很特别，你看这一行……”
老冯手指头在报纸上来回比划着，周行远腰挺背直地站在那儿，垂着眼听。
蒋幼觉得他好乖。
她单手支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十几岁的老公。
“行了，”老冯最后说，“你把这张报纸拿回去，这两天再想想，看还能不能再想出来其他解法。”
蒋幼听不懂数学题，但她听得懂结束语。
想了想，她举起手：“老师，这一题我不会。”
老冯挺惊讶地扭过头，似乎没想到她也会问数学题。
然后蒋幼慢悠悠地说出来后半句：“叫周行远给我讲讲吧。”
此言一出，办公室坐着的几个老师都挺意外，纷纷笑着看了过来。
蒋幼眼眸清亮，并不脸红。
十七岁和二十七岁，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十七岁的时候，对未来有无限畅想，但本能地会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与眼光。二十七岁，蒋幼知道，世界上只有家人最重要。
家人是爸妈、周行远和哥哥。
她有点笑地看着周行远。
本以为周行远不会理她，然而他漠然地走过来，俯身，问：“哪道？”
男生身上有洗衣皂的干净味道，随着他靠近，清淡好闻地笼下来。
后来，他的衬衫和车里都是这种好闻气味。
蒋幼莫名有点久违的感觉。
她指了一道填空题。
周行远拿过她的黑色签字笔，简略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个公式。
他拿笔的姿势也很熟悉。
五指修长，无名指节处，后来戴着她的婚戒。
蒋幼视线落在那里，心很轻地跳动一下。
“你住校吗？”她鬼使神差问了句。
周行远没有回答。
他神情始终是淡漠的，好像早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好像被叫“老公”的人不是自己。
写完公式，他搁下笔，起身就走了。
十几岁的男生，背影也是清瘦挺拔的。
周行远离开后，蒋幼没再东张西望。
她方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周行远的无名指节处，分明有一道很细微的戒痕。蒋幼摊开左手，她无名指上，之前戴婚戒的地方也有一样的痕迹。
……不是十七岁吗？她迷惘。
致爱丽丝再响起来的时候，老冯放蒋幼和蒋子跃回教室。
漫天大雪已经停了，楼下的干枯树枝被覆成厚厚的白色。
蒋幼搬着凳子，老冯又喊住她：“蒋幼我跟你说，你可别去打扰周行远啊，人家以后是要考好大学的。”
见蒋幼没应声，老冯自我反省，觉得这话有点重了。
他顿了顿，“还有你，挺聪明的脑子，别给浪费了。珍惜时间学点习吧，起码也上个本科——”
蒋幼压根没听见老冯在说什么。
她看着外面干冷的冬日校园，半晌，犹豫着问了句：“老师，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像在做梦？”
老冯挺乐地说：“万一不是梦呢？”
“不管是不是梦，不都得一天天往下过么，所以，还是要努力啊。听见没有？”
长辈式的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