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想不开
不出沈沅所料，她们刚进城，林双澄就开始玩手机。沈沅发现，每次林双澄在想什么事的时候，就会看手机，从手机屏幕上发出的光来看，她只是在切换着桌面，打开不同样的软件，看上去好像有事很忙的样子，沈沅想林双澄还不如去贴一个防窥膜。
一首歌的时间过去，林双澄果然说道：“谢谢你。”
这三个字后，林双澄停顿了有《always together with you》的前奏那么长的时间，沈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等着林双澄的下文。别的人说完谢谢之后大概是真没话说了，但林双澄的“谢谢”后边，比老板说员工的“但是”还多。
“现在已经五点半了，要去吃晚饭吗，我请你。”林双澄说道。
沈沅本意也是想要去搞点吃的，整整一天，除了早餐，全靠林双澄带的小零食和园区里买的吃的续命，林双澄带了一包火腿肠，为了和哈哈打好关系，全进了哈哈的肚子，基本上二人一狗还是肚里空空的。所以沈沅很爽快地应了下来，直接带林双澄去了一家自己带着哈哈常去的地方。
林双澄不知道沈沅要去哪里，看路边的景色也越来越陌生，不自觉地又开始犯难了，暗地里怪自己太轻信陌生人。
“这边是我家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川菜馆，店不大，有些年头了，老板人很好，刚好也能给哈哈弄些吃的。”沈沅解释后，林双澄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一路上林双澄都在想象这家川菜馆长什么样子，她想这是不是可以算苍蝇小馆？她有点不理解，沈沅应该不会来这种小地方。
转了好几个弯后，沈沅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林双澄往窗外看，街道上的梧桐树有好几层楼高。这一片小巷都躲在城市的暗影里，街面上提前步入了黄昏，路灯隐在梧桐树之间，从一片深沉的绿意中洒下不甚明亮的光来。
“这里是以前的老城区的一角，听说过几年就要拆了”，沈沅锁好车，牵着狗和林双澄慢慢踱着步子往那家小店走去，“所以这边看起来有点破，再过会儿就有很多人出来散步，我们现在还算早的。”
林双澄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六点。她们路过一个巷口，还未落下的日光从这缝隙中挤入，她才恍然觉得她们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们驻足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跟前。这家店是玻璃门，已经磨花了，只有“欢迎光临”四个字是新贴上去的，走进店里，林双澄发现里边意外的干净整洁，她以为很多年的老店，脚下应该是有点滑腻的，桌椅也被磨光，凝着厚厚的一层油，店里没有空调，吊扇上的黑色灰尘团成一团，连日光灯也惨白无光，然后一股难闻的泔水味从后厨渗出来。
然而并不是。
门口吊着一串风铃，有人开门，风铃就随之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
里边开着空调，老板娘听见风铃的声音就从柜台里抬起头来了。
“小沈啊，好久没来了。”老板娘和沈沅已经是熟识了，她几乎是看着沈沅从刚毕业一直到现在，从青涩到成熟。
“你又长漂亮啦。”老板娘拿出菜单递给沈沅，沈沅又把菜单推到林双澄，沈沅从没有带过朋友来，一个人一条狗，专挑没什么人的时候来，点两个小菜，边吃边玩手机。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娘就准备了狗粮，在她这里狗也能吃饱。
老板娘说话好听，沈沅就笑：“阿姨也是，越长越年轻。”
两人唠了一会儿，发现林双澄一个菜都还没点。
沈沅坐到林双澄身边，凑过头去看菜单。沈沅一靠近，林双澄的心就又提起来了，她不习惯和人靠这样近，换平常她已经往旁边挪开了，她坐在原处，宁可当一根桩子。在动物园里玩了一整天，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沈沅凑过来时，却是带来一股香风，在林双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这只是香水的味道。发烫的耳朵藏在头发里，她庆幸自己是垂着的中长发。
“看看想吃什么，不用客气。”沈沅圈出来几个招牌菜让林双澄选。
老板娘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到柜台前捣鼓着电脑，她问沈沅：“小沈，你这卡里还有五百块呢。”
“我们店可能要搬走啦，这边年轻人少了很多，就是些老头老太太，可能不知道哪天就非要拆了这一片了。”老板娘絮叨着。
林双澄点好菜，老板娘就系上了围裙。
“叔叔又出去了吗？”沈沅问。
这家店的老板时常不在店里，平常忙的时候会在，一到晚上，他就不见了人影，一般都是老板娘在忙活。
老板娘身形一顿：“是的，这不要搬迁了么，门口的招牌掉了都没重新挂，他说以后可能来这边的时间就少了，天天晚上都往那边跑。”
林双澄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老板总是一整晚一整晚的不在，说起这个，老板娘的悲伤就溢了出来。
这一餐饭食不知味，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一整天没有吃上饭，应该是可以吃很饱才对。只有哈哈专属的狗碗舔得锃亮，它为了沈沅，出来逛了一整天，是大牺牲，出门前，沈沅可是承诺给它加鸡腿的。
“饭菜不合口么？”林双澄没怎么夹菜，沈沅以为她不好意思，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她碗里夹。
“味道很好，谢谢你”，林双澄放下筷子，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碗，刚吃掉的菜又长出来了，根本吃不完，她哭笑不得，“但是我实在吃不了了，我已经吃撑了。”
老板娘从沈沅的卡里扣了钱，说起卡里的余额，老板娘打算退给沈沅来着，沈沅拒绝了，只说有时间再过来，到时候搬迁的时候再退钱也不迟。临到她们离开时，店里才来了三桌客人，都是两三个人。沈沅感慨，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但绝大部分的人却都只能活在过去，他们用当下缅怀着过往的岁月，好的也好，坏的也罢。
沈沅还是开车送林双澄回家，小姑娘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就当我请你了，你可以留着下次再说。”沈沅驱车驶向立交桥，这个点无论在哪天都是下班高峰期，车流在如血的残阳下一点一点挪动着，像是要越过天边。
林双澄不知道怎么接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想还会有下次么，要找什么理由才能把沈沅约出来。想起这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几天前的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沈沅的邀请。完全是鬼使神差的，肯定不能是贪图便宜，沈沅要和她aa她也是可以的。或许是因为沈沅是自从她离开校园后，第一个愿意和她玩的人，但林夏也邀请过她去看电影，她没去。林双澄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同意的理由。她还期待着下一次见面，她想，万一有下一次呢？
电话铃突然响起，林双澄一看，是林正祺打来的，她赶忙接起来：“哥哥。”
电话那头应该是在问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今天我和一个……朋友……去了动物园，嗯，她开车带我去的。不是同事，她是对面写字楼里的，叫沈沅，嗯……就是认识。”
林正祺问得很细心，跟带小孩似的，他问这人是不是林双澄同事，男的还是女的，年纪多大，工作是做什么的，她们怎么认识的，等等。林双澄有一种上学时干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心虚，几个话题都模糊带过，沈沅听着林双澄的回答，忍不住勾起嘴角。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沈沅笑道。
林双澄点了点头：“我哥哥比我大七岁，我毕业回来就是他帮我租到的房。”
林正祺比林双澄大七岁，林双澄牙牙学语时，林正祺念小学，等林双澄念小学时，林正祺已经升了初中，等林双澄也升到初中，林正祺已经高中毕业，去到了大学。林双澄的父母也算不上重男轻女，带孩子是个鸡飞狗跳的事，带第一个孩子尤其如此。没有哪一个父母刚上岗就是有经验的，每一个年龄段他们都亲身经历过，但一回头再看到这个年龄段时，他们也搞不懂小孩竟是这样折磨人的玩意儿。因此难免的，父母给林正祺的注意力总是要多些。林双澄从小就很努力，她拿到双百，想要得到表扬，但林正祺升入了重点初中，等她升到重点初中，父母却因为林正祺考不上好的大学而焦虑，等林正祺大学毕业，工作了，结婚了，他们终于能分出神来看林双澄了，却发现林双澄也念上了大学，每年寒假回一次家，暑假基本都在学校里度过。他们心里有愧，林双澄从小就很懂事，可这不是忽视她的理由，于是他们对林双澄不敢多问，得知林双澄的情形，有时是林双澄照例打电话回家，有时是林正祺告诉他们的消息。
林双澄记得有一次回家，到了楼下，几个闲聊的老太太指着她大声说，林家的高材生回来了。林双澄这才醒悟过来，父母一直在关注着她，她心里原是有点埋怨的，这一下把芥蒂连根拔了出来。
她想，她们家是还不错的吧。
导航上堵了好几公里，沈沅也靠在了椅背上。车好有什么用，一百万的和十万的还不是一样的堵在路上动也不动，她心底里吐槽道。
林双澄的电话刚挂不一会儿，沈沅的电话也响起来了。沈沅按了一下蓝牙，懒洋洋道：“什么事，说。”
电话那头是陈镜祎，她吃饱了饭，想吃瓜了。
林双澄听见沈沅说话，应该是跟对面的人关系很好，两人开玩笑一点也不顾及，林双澄不好意思再听，戴上耳机开始玩游戏。
“小沈，你恋爱脑发作了？”听到沈沅还在送林双澄回家的路上，陈镜祎痛斥沈沅。她还是没想明白沈沅到底感兴趣林双澄哪一个点。
“有点喜欢，就是很可爱，讲话有点费劲，不过还好”，沈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双澄，她耳机里的声音有点大，沈沅确信林双澄听不见她说话，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她这会儿戴着耳机玩游戏，应该是觉得听我讲电话不好。”
陈镜祎惊呼，这是什么相敬如宾的操作，还真的有人能做到在公共场合为了不听别人讲电话，所以堵住自己耳朵的事儿吗？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样？她对你有好感吗？她喜欢女生吗，我感觉……我感觉不出来什么。”陈镜祎追问。
沈沅想了一下：“不知道，她好像没谈过恋爱的样子，看上去挺单纯的。”昨天的事今天知道，今天的事明天知道，关于明天的事，就只能等到后天再说了。
“挺单纯，才毕业的大学生就这么好骗？你竟是这种人？”
“有病，挂了。”沈沅挂了陈镜祎的电话，又打开了车载音乐。
林双澄上车就主动系了个安全带，空调冷了就硬扛着，要不是沈沅看到她冷得发白的手，怕是会感冒。
音乐还停在《always together with you》那里，应该是林双澄听过后又切回来了。
宇宙的回响展开得悄无声息，最后一点日光褪下，星夜布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