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7 夜半中的歌德大酒店
在得到凯瑟琳提供的消息之后，散兵便重新隐入了大雨的街道中。尽管夜已深沉，但城中的歌德大酒店依然灯火通明，透过玻璃窗，里面柔和的暖黄灯光铺撒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
散兵斗篷上的雨水顺着布料一滴滴落下，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他拉低了黑色的斗篷帽檐，迈步进入了夜雨中无人值守的歌德大酒店大门。
大堂里的水晶吊灯高挂，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柔软厚实的地毯吸收了客人的脚步声，整个大堂里暖意融融，让人昏昏欲睡。
散兵打量的目光逐一掠过红木的楼梯扶手、精美的墙面壁画以及玻璃柜中那些陈列的瓷银器物。歌德大酒店作为蒙德城中最大、最豪华酒店之一，并非浪得虚名。
这里的愚人众外交使团过得挺滋润，房间又大又干净，明亮舒适，生活优渥。看来这里的使团以西风骑士团所提供的住宿条件差强人意为由，上次从「富人」手里申请来了不少经费。
两位夜班的侍者正站在柜台后，一个正在努力抵挡睡意，一个站在柜台后面，手中轻握着柔软的布巾，细致耐心地擦拭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酒杯。他每隔一会儿就会抬头望向大堂入口，虽然明知在这深夜的倾盆大雨中，不太可能有客人拜访。
当然，他看到了散兵。
侍者一边提醒着快陷入梦乡的另一人，一边以礼貌的微笑问候：“晚上好，客人，您是要住宿吗？”
他保持充满歉意却得体的语气继续说道：“非常遗憾，由于目前的特殊安排，我们暂时不对外开放短期住宿服务，歌德大酒店在近期已经被愚人众无限期包场了。不过，若您考虑长期租住，我们这里还有几间长租的空房可供挑选，您愿意看看吗？”
散兵不紧不慢走到柜台边，“我不是来住宿的。”他直接道：“愚人众在哪里？带我去找他们，或者让他们下楼来见我。”
另一个侍者惊醒了，听到了散兵的要求，不免有些错愕。
在蒙德愚人众的名声不佳，其成员总是自视甚高，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甚至与城里那些旧贵族家族——比如劳伦斯家族，不相上下，普通人根本不会随意招惹他们。
本来这笔买卖是有悖于歌德家服务蒙德的精神的……可奈何，愚人众那位潘塔罗涅老爷，出手阔绰，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潘塔罗涅，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代号「富人」）
“钱给到位了，什么都好说。”当时老板是这么说的。
就连愚人众搬进来后，出现的各种问题，侍者们都会当做没看见。
比如刚入住时雷萤术士提进去的雷萤，因为静电吸了好多灰，死了不少，她因此过度忧伤，以至于那段时间每天深夜里，夜班的侍者都能听到二楼回荡着她忧郁而令人心悸的哭声。
还有某一次因为雾虚花粉和胡椒弄错，债务处理人互相指责对方欠过自己酒钱，引发的斗殴事件，无辜的餐厅桌椅成了牺牲品，烟熏火燎，一片狼藉。所幸，最终他们主动承担了所有损失，否则，老板的耐心恐怕真会到达极限，差点儿将他们赶出去了。
“客人，请您稍等。” 侍者对散兵说道。
“嗯。”散兵靠着柜台静等。
两位侍者中的一位快步向楼上走去传话。楼上的房间全部被愚人众包下了，透过门缝，还能看到房间内透出的光亮。
他心中忐忑不安，一边走一边猜测，“这么晚了，那些愚人众还没有睡下。”
有时候他在夜间巡视时从会议室旁边经过，总能听到里面似乎在开什么重要会议的声音，而且连负责清洁的工作人员都会被拒之门外……
这愚人众究竟在策划些什么？但愿他们的密谋不要给“歌德大酒店”带来任何不良的影响。
正当他站在会议室门外，犹豫着是否应该敲门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有什么事情？”一道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侍者清了清嗓子，“打扰了，诸位，有位客人来让我带来口信，他正在大厅里等你们。”
门内的声音沉默了一瞬，接着是椅子移动的声响，听起来里面的会议暂时被中断。一个高挑的身影立于门后，他戴着面具和兜帽，身着红与黑交织的服饰。
“你是说现在？这个时间？”开门的纳什维尔道，他从衣服领口内侧掏出一只精致而复古的怀表，仔细看了一眼，时间没错。
他怀疑古怪地道：“午夜十分，你是说现在有人来找我们？”
这大半夜的，有谁不好好睡觉，来这里找他们？
“是的，先生，他就在楼下。”
纳什维尔转身向室内的同伴们投去一个询问性的目光。接收到信号的愚人众成员们纷纷对他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吧。”纳什维尔回过头，“既然这样，我们走吧。”他决定跟着侍者下楼去好好看看，究竟是哪位人物，选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打扰他们的会议。
纳什维尔跟随着侍者，步履沉稳地走下楼梯，穿过装饰华丽的大堂。平日里那些引人注目的精美装饰，在他眼里却仿佛是背景，全然不入心神。他沉默不语，却在心中不停地权衡着各种可能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他们在蒙德近期暗地里的行动泄露了，惊动了那位代理团长？但即便如此，也不必选在这深更半夜来访吧。
自从上次风魔龙事件之后，蒙德城的骑士团士兵对愚人众就严查了很多，一天到晚盯着他们这群住在歌德大酒店的人，搞得他们最近都不好完成丑角大人交代的调查了，只好连夜开会，避开耳目。
西风骑士团的人难道是铁打的吗？他们愚人众使团还要在蒙德常驻，又不会跑。
“先生，就是那位客人。”侍者道。
在接近大堂的出口，两位侍者站到了一起，在一旁轻声交谈。纳什维尔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了大门口，终于看到了正在等待的散兵。
散兵戴着黑色兜帽，倚立于一盏昏黄光晕的烛灯下，光线在他的身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给他平添了些许神秘和危险的韵味。
纳什维尔确信散兵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但对方并没有抬头。
他在柜台前停下，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那少年微露于外的面容，白皙干净，脸色冷淡。
“脸清秀得像个女孩子。”纳什维尔心中不禁想到，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敲了敲桌面。
声音透过厚重的台布变得沉稳而礼貌，成了温和的打招呼。他开口道：“你，就是大半夜来找我们愚人众的人？”
散兵缓缓抬起头，目光盯着他。
对于纳什维尔而言，这一刻，将永远镌刻于记忆的最深处。无论在这之前他有过什么想法或盘算，在与散兵眼神交汇的刹那，皆如尘埃般消散无形，被那双眸中的漩涡彻底吞噬。
紫色的眼眸，镶嵌在他那张洁白无瑕的面庞上，更显深幽。那瞳孔深处仿佛有幽光在燃烧，直抵纳什维尔的灵魂深处，掂量着他灵魂的份量。在那稍纵即逝的光芒中，纳什维尔仿佛瞥见了一个世界——一头被锁链束缚的野兽，在迷雾中低吼，它阴森可怖，交织着嘲笑、孤寂、残忍与莫名的温柔。
随后，一枚令牌被抛掷出来，落在了他的脚前。
纳什维尔下意识地伸手拾起，辨认出令牌的瞬间，面色骤变，几乎要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以示敬畏。
散兵从黑色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敲了一下深色木质的柜台，他缓慢道：“先带我上去。”
大堂内的两位侍者投以讶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少年被这群平日里有些目中无人的愚人众成员谦恭地引领至二楼。
纳什维尔以最为虔敬的语气说道：“散兵大人，您的到来让我们感到万分荣幸。”
散兵并未理会他的恭维，都是些客套之词，他的语调冷静而直接，转入了正题：“蒙德任务的情况如何？我需要最新的情报。”
在愚人众包下的酒店会议间内，天花板高挑，壁炉边摆放着光可鉴人的黄铜饰品。愚人众的成员们整齐聚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凝重而紧张的气氛。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外表清秀、少年身形的散兵身上，尽管他看起来年纪轻轻，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让在场的愚人众成员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作为愚人众执行官中的第六席，散兵的实力与赫赫战功自然无需赘述，但这位大人的脾气之差，就连远驻蒙德的使节团都知道。
因未曾预料到这位大人物会提前驾临，所以他们没有前往迎接，礼节不免有所缺失，心中忐忑。
散兵站在会议室的一端，沉静如水，他一言不发，但脸上的神态命令士兵们开始说下去。
一名愚人众成员站起来，详细汇报了最新的发现：“大人，在蒙德城内部暂时还没有异样发生，我们一直在关注西风骑士团的动向，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但是我们根据酒馆的传言，在清泉镇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现象。最近住在清泉镇的人经常谈起有关梦境的事情，有的住民忽然发现自己夜晚不会再做梦了。”
睡觉不会做梦，这事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有可能这个人是不会做梦的体质，更多的可能是人在做梦后醒来就忘记了。
但让人奇怪的是，连一向会做梦，喜欢做梦的人也同时失去了做梦的能力，当范围扩大到一整个镇子时，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继续道：“这一现象目前仅在清泉镇小范围内流传，因为没有出现什么生命安全的问题，西风骑士团尚未有行动。”
士兵迟疑道：“但是在这个时间，不知道会不会跟陨石有什么关系？”
散兵低头思索，失去梦境，这种情况倒是跟丹德里恩所描述的梦境一致，不过散兵怀疑的是这件事或许跟艾因有关。
他道：“晨曦酒庄和石门附近如何？”
士兵：“暂无异常。”
散兵道：“有一件事，清泉镇有一个叫艾因的猎人，去调查一下他的背景来历。”
愚人众士兵：“艾因？”
散兵：“怎么？”
清泉镇只有一个名叫艾因的猎人，纳什维尔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交给散兵：“大人，关于艾因，我们对他早有调查。这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
“这名猎人全名艾因·海因里希·蒂罗尔，是清泉镇猎户德尹·海因里希·蒂罗尔的独生子，有记录他的父亲德尹在六年前与我们愚人众有过接触，祖上曾是没落的贵族，其母亲早逝，在此之前没什么特别的，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把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了牢狱，随后在两年后去了须弥留学。”
“他还有一个妻子，是从枫丹到蒙德来定居的贵族的义女，和他在四年前一起去了须弥，两个人是最近半年才回来的，听说是因为她妻子病重，想回归故土。”
“故土，他的妻子是蒙德人？”散兵随意翻阅着手中的资料，目光在纸张上扫过，文件中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不多时，他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纳什维尔道：“是的，是那位枫丹贵族在蒙德认的义女。”
散兵沉思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关于清泉镇是否和陨石有关，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散兵说道：“我目前就驻于清泉镇，会亲自查明此事。同时，派人秘密围住艾因的屋子，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不要引起骑士团的注意。”
愚人众的成员们立刻领命。
散兵站起身来，戴上斗篷的兜帽，离开会议室。“至于晨曦酒庄和石门附近，也按照之前的计划安排人手，继续监视。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即向我汇报。”
“是。”
散兵走出酒店，在雨夜中回到了清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