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5 囿困于此的灵魂
纯水精灵无计可施，“那我来帮你。”
伊万摇头拒绝，“如果我没有记错，纯水精灵要有纯净的水源才能生存吧，这里的水源会被污染，会使你痛苦同化的。”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两个人能更快打开这些水阀。”
说着，纯水精灵咬牙进入了储水室已经积起的薄薄一层污水之中。
伊万见劝不动它，只能争分夺秒的打开水阀，争取早一点完成任务。
他边开着一个个水阀，一边竟然还有心情开着玩笑：“真是个倔脾气，居然跟我一样。”
纯水精灵有些赌气，不理他，只是笨拙地学着伊万·彼得诺维奇的样子开着水阀。
开过的水阀让无数的冷却水前赴后继地奔往反应井，却杯水车薪，一经过反应井就被迅速蒸发，大量饱含热量的水蒸气在升空后又碰到冰冷的墙顶和钢铁机械，开始凝结形成水滴滴落。
纯净的水源会吸收残渣中的污染和其中的各类有害物质，然后被污染充斥，成为一个新的污染源。
工厂内就像是在下着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雨，污水流淌。
在冷却系统的储水室里，积水很快就没入了腰部以上，被污染的黑色浊流涌动。
纯水精灵惊慌失措，它能察觉到这股水流中弥漫着的死亡的气息。
在两人的紧急合作下，终于还差最后一个水阀。
伊万呼吸急促，浑身湿透，身上接触到“雨水”的地方被腐蚀烧灼到血肉模糊，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困难，视线有些模糊，浸泡在水里的身体估计比上半身更惨不忍睹。
伊万看了纯水精灵一眼，对它笑了笑，“纯水精灵。”
“伊万，怎么了？”纯水精灵强打起精神回应着。
“你有没有带酒？我想喝两口。”
“你还有心情喝酒？”纯水精灵惊讶。
伊万轻笑出声，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疼痛到极点。
“虽然不像蒙德人爱酒那么有名，但至冬的人也没有会不喜欢酒的。在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大家就会聚在一起，举杯庆祝，多好啊。” 伊万边说边拍打着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酒是我们欢乐的象征，就像你们精灵喜爱清泉一样。”
纯水精灵有些能理解了，它看了看伊万，竟然真的从身体里掏出了一瓶酒，令伊万都有些惊奇了。
“你竟然真的有？”伊万惊讶万分。
“你在工作后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喝这个，还喜欢哈哈大笑，上次看到你们人类喝酒的时候，我就偷偷拿了一瓶。”
伊万忍不住戏谑道：“哦，你偷偷藏酒，是不是想变成一个酒精灵？喝过它了吗，是什么味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而且，看你现在这么需要它，我是不是很有用！”纯水精灵说到这里，邀功就变了调调，“我就偷偷汲取了一点，难喝死了，一点儿也没有枫丹的水好喝。”
伊万笑，“这可是尼尔瓦卡，跟蒙德的蒲公英酒一样有名的，在至冬很受欢迎，不过也许你应该喝蜂蜜酒才对。”他说道，“既然你不喜欢喝它，那就把这瓶酒都留给我吧。”
纯水精灵把棕色的酒瓶递给他，“都给你，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再也不喝了。”
伊万接过酒瓶，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就不客气了。”
伊万打开瓶塞，仰头狂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喉结不停地灌入，烈酒的热流似乎暂时麻痹了他的感知，驱散了他体内的疼痛。
“好喝。”伊万停下来后说道，他低头看了看纯水精灵，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与温柔，“小家伙，你得先走了，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不，我不会丢下你的！”纯水精灵固执地摇头，它的眼中充满了担忧。
伊万挤出一个微笑，“喝了酒之后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只剩下一个阀门了，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跟上你。”
“但是你的身体…” 它清楚地看到伊万身上、手上和头上伤痕累累。
“别担心，我保证在水里能游得跟你一样快。” 伊万调侃道。
纯水精灵还是犹豫不决，但是想到只剩下一个阀门，它的心也放下了些许，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我在外边等你。你一定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当然。” 伊万答应着，然后轻声催促，“快去，最后一个水阀由我来开。”
纯水精灵最后看了伊万一眼，转身向着相对清洁的地面漂去。伊万目送它离开，然后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最后一个阀门。
他的手按在冰冷的金属上，经久不用的阀门几乎无法转动。伊万聚集起最后的力气，手上鲜血流淌，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扭动着。
“来吧，老朋友。” 他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阀门说，“就差最后一步了。”
终于，阀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打开。
然而在工厂内部水阀解锁的刹那，反应井中如同淬火时的场景，熔流跳跃，巨量的含带污染的水蒸汽如同白蘑菇腾腾上升，工厂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所有灯光闪跳熄灭，摇晃无法终止。
“伊万！”纯水精灵瞪大眼睛大喊。
储水室内被蒸发又滴落而储蓄的污水，在地动山摇中，直接拍打翻凿在墙上。灾难来得太快，伊万被汹涌的浊流裹挟着身体不停撞在金属管道上。
纯水精灵企图冲进门内回到伊万身边，然而水中污染远超它的想象，纯水精灵感觉胸口一痛，吐出一大口浊黑的水来。它的力量在被削弱，在污水中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力量，被卷起的漩涡卷入。就在它快要被水流漩涡吞噬时，伊万趁着水势激荡的力量，用力一把将它推了出去。
“快走，不要进来了！”伊万哑声喊道。在他们头顶，一块钢板结构“砰”的一声坍塌下来，轰然封住了控制室的出入口。
纯水精灵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等重新恢复意识时，它才发现自己被拦在了控制室外，而身后却是一堵厚实的钢铁壁垒。
“伊万！”它急切地大喊，便听到了后面微弱的声音，“我在这，没事的，你快离开这里。”
纯水精灵澄澈的蓝色身体已经被污水染成了乌紫色，它不断尝试着召唤出水型幻影，却只在污水中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即使倾尽全力，也推不动钢铁半分。它的眼中泪水四溢，只能执拗地告诉伊万，“我去找人来救你，我一定会找来救援的，伊万你等我！”
钢板之后，伊万·彼得诺维奇满头鲜血，身上被污水中浸泡过的地方鲜血淋漓，腐烂的血肉如残渣脓块一样掉落，被腐蚀到深处的地方，漆黑的骨头隐约可见。
他的目光涣散，最后停留在浮沉在水中的黄褐色酒瓶上。
……真是的，太浪费了，他还没有喝完啊……这最后一瓶酒。
他动了动满是血痂燎泡的嘴唇，听见了纯水精灵哭泣着远去的声音。
可惜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透不过身后的铁壁了。
“傻瓜，工厂……里……已经没有人了，……不要……我了……快……”
没有说完的话，再也没能有机会说出口了。他垂下了头。
在工厂内的滂沱大雨中，散兵一行人就在一旁，看到了这一故事的落幕。
大雨落在水泡上被挡开，所有人们互相搀扶着，沉默驻足，为这些牺牲的人们低头祈祷，隔着雨幕，为曾经在切尔贝利这场灾难中努力的人们献上沉默的挽歌，灾难已经过去，愿他们灵魂能够安息。
散兵若即若离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他知晓通透人们这样自我牺牲的意义，同时也偏偏同样对幻境中人们明知不自量力，却偏要去做的行为嗤之以鼻。真是令人尊敬，又感到可怜可悲。
镇民们还在沉默的哀悼里，勉强为了还在悼念悲伤中的镇民们着想，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散兵在心头想着，懒得说出口了。
在切尔贝利灾难中，副站长一行人虽然成功将应急的闸门关闭，但污染还是从被掀开的穹顶泄露了出去，切尔贝利迎来了的第二次大震动令整个切尔贝利地区尽皆沉没，幻境里所有牺牲的人们的努力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所作皆为徒劳。灾难一直长时间持续着，直到在工厂外支援的人们想尽办法用石棺将井口封闭，拖延到了冰之女皇赶回，才得以平息。
他凝视着幻境中，那稚嫩的纯水精灵哭泣着远去求援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想，就是这样，只需一夜，只要一瞬，重要的人就能面目全非。一切的改变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一瞬」能留给人的只有疼痛。
徘徊在被遗弃工厂里的纯水精灵，独自游曳了五百年，它同样也是，被遗弃的。除却在幻境中，纯水精灵再也不会看见曾经重要的朋友，即使曾互相许诺。
在幻境的迷离光影中，那些记忆碎片如同锐利的冰凌刺痛着纯水精灵的精神，强烈的情感波动使魔神残渣的污染力量愈发侵蚀它的精神，让他陷入了失控状态，逐渐被悲伤的过去所淹没。
“伊万！”纯水精灵扑了伊万·彼得诺维奇的尸体，“不要死，不要死！你还没有完成和我的约定！你答应我要等你一起出去的！”
“我没能救你出去，也没有找到援手回到那场灾难中……伊万，一定是对我失望至极。”
“是伊万在怪我吧，所以我每次想离开工厂的时候，就会出现幻境重现这场灾难，让我不能离开。”
纯水精灵痛苦地哭泣着，难怪它每一次想要逃离这座工厂时，都不得解脱。过往的悲剧就如同诅咒般再现于幻境之中，每当它生出想要出去的念头，就会无情地将它困在原地，无法挣脱。
随着纯水精灵的痛苦加深，幻境开始扭曲坍塌，巨大的石块和着雨水从天花板上剥落，尘埃弥漫在昏暗的灯光下，钢铁设备发出更响亮的哀鸣。
纯水精灵的身影在破碎的幻象中摇摆不定，身体中的紫黑色变得愈加乌黑，它痛苦挣扎，而周围的一切都在加剧恶化，似乎要将这无边的愧疚和绝望永远烙印在这座受诅咒的工厂之中。
“它失控了。”散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里的幻境应该是因为纯水精灵而生，它的精神不稳定，心中的愧疚让它被困在了过去，所以它一直以来都走不出工厂。”
“幻境会随着纯水精灵的失控变强，应该是以它为中心生成的，我们需要把它引开，离开幻境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他对着镇民们，沉声说道：“你们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准随意乱动。我要引开它。”
散兵和流浪者对视一眼，无需多言，流浪者心领神会，等散兵离开，他的身影就会显现，散兵是让他来带领镇民们离开。
他点了点头。
散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把纯水精灵引走后，我会炸掉工厂三楼走廊，让石棺彻底落下，封死矿石反应井的井口，最多二十分钟的时间，在这之前你要带着他们走过长廊。否则石棺下落途中说不定会砸中长廊，使长廊完全断裂。”
流浪者知道散兵为什么要把时间限制在二十分钟之内，如果二十分钟后没有把人带出去，以纯水精灵现在的状态，也不能确定它还有多少意识能撑起水泡，一旦它施加的水泡破裂，那些人也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那你和纯水精灵要怎么出来？”流浪者问到。
“完成任务后，我会想办法把它带出去的。”
流浪者看着散兵的眼睛，说道：“我会在外面等着你们，如果你们没有出来，我会进来找你们。”
“……”散兵下意识侧头，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闪躲的姿态，又态度傲慢地对视了过去，“希望你能成功地完成这点任务，这点程度，你能做到吧？至于我，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原本守护他们的支柱纯水精灵陷入了幻境里，精神不稳，而散兵又要孤身涉险，这无疑加重了仅存微弱希望的镇民们的不安。然而，纯水精灵已经失去了理智，在恐慌之中，他们只能选择信任散兵。
散兵凝聚起澎湃的雷电力量，如同紫色光蛇在空中蜿蜒盘旋，扑向逐渐疯狂的纯水精灵。
纯水精灵感受到攻击的临近，狂暴地舞动身躯，聚水成球，包裹在自身身上，形成一道屏障。散兵的雷电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重重阻碍，径直轰击在纯水精灵身上，激起一片激荡的水花和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他成功地牵引着暴躁的纯水精灵远离了镇民们，朝着工厂主控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