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固执的体面人
曹泊安看起来斯斯文文，面色泛白且嘴唇很薄，令安化侍一时间想起了五官都很薄的八步赶蝉。
一只金边眼镜嵌在其左眼前，没有镜腿只有一条纤细真气丝带，能看出是以小神通悬停在左眼前的。
南靖和东陈王朝带眼镜的百姓不少，大抵都是钻研学问的举子儒生。不过修行者带这物事的就凤毛麟角了。毕竟真气术法千变万化，想治好自家视力并不算难事，因而像曹泊安这种宁可以真气架镜者，倒还真让安化侍眼前一亮。
能够安排在此恭迎南靖太傅，料想这曹泊安也绝非善茬。不过安化侍已经将他的底蕴瞧看清楚，大宗师境初期修为，貌似是刚刚突破不久，境界还不算太稳固。不过安化侍没有显露出丝毫轻视，毕竟在江湖道上混迹这么多年了，这点察言观色的能耐还是有的。
这曹泊安，极不简单。
金边眼镜内的眼珠，被凹凸的镜面折射得稍显放大扭曲。曹泊安的眉眼时常带笑，可这种笑极度类似祝南师，其市侩逢迎之感令安化侍有些不喜，当即也不打算跟他多说。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曹道友带路，引我们去见张北鱼吧。”
“安道友稍候，有一事泊安还需搞清楚。”
“何事？”
“泊安接到的授命是来迎接安道友，并非要迎接其他人等。安道友还是单独随我前往剑宗便好，这位佛宗道友还是请自便吧。”
曹泊安的声线极度儒雅，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安化侍不舒坦。空海倒是毫不气恼，这个斩妖除魔的和尚貌似只对妖魔金刚怒目，对这种无端端的轻视丝毫不皱眉头。
“他是我带来的，怎么，剑宗不准许佛修登门拜谒？”
空海好说话，不代表安化侍也好欺负。
“哪里哪里，我剑宗山门大开广迎八方来客，无论是何门何派的道友，只要是我正道中人，都可以走正当流程拜谒山门的。只不过泊安今日接到的任务是迎候安太傅，没听说过要接待佛修，安道友若带着他，不符合泊安的办事流程。”
曹泊安这话说得极其较真，安化侍闻言翻了一个大白眼儿。
“剑宗都是你这种榆木脑袋的家伙嘛？”
“哪里哪里，如此认真办事的人唯我一个，泊安向来都秉公执法，也从来不敢逾越法度一步，这是剑宗的规矩，还是遵守为好。”
曹泊安对安化侍的白眼视若无睹，依旧死板教条的较着真儿。安化侍瞥了瞥他身后的巨山，一时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神色。
这次他来到太京州并未掩盖气息，剑宗高层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到来。而明知他来还派出这么一个奇葩来接驾，很显然是想让他在此出糗烙下把柄。
安化侍也清楚自己眼下身为南靖权臣，一言一行皆代表南靖态度，自然不可能被北戎如此轻易便框住。再者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北戎故意给他使绊子，那他也乐意见招拆招随时准备下三滥。
“咳咳，曹道友的尽忠职守令我钦佩，按照你方才所说，只要是正道中人都可走正规流程拜山门，那是不是我朋友不跟着你，自己前往拜谒便行了？”
“这个，规矩的确是这样定的。”
曹泊安没想到安化侍这么好说话，谁知还未等往下说，安化侍便朝空海开了口。
“听见了吧？曹道友的工作职责不是接待你，一会我只让他接待我，你远远跟着我进去便好，如此一来他没违背规矩，你也落不下。”
“安道友，这......”
“这什么这，不合你的规矩吗？”
“这个合倒是合，只是我咋感觉没啥变化呢......”
“合便行了，你不是喜欢守规矩嘛，我这是在帮你恪尽职守啊。”
安化侍眉眼含笑。
曹泊安满头大汗。
安化侍很喜欢调戏这种固执的家伙，当即玩心大起继续朝他开火。
“曹道友，我还有一事想问。”
“安道友您请讲。”
“刚刚你说所有正道中人都可以拜谒剑宗，我其实身负魔宗邪功，我师父也是魔宗中人，我和天照宗也有扯不开的关系，那我算不算邪魔外道？”
“这个......按照剑宗规矩，自然是算的。”
曹泊安云戒一闪掏出一摞书卷，看起来好似一大块硕大的砖头，料想应当是繁芜复杂的剑宗办事基准。
他像耄耋老人一般撑起眼镜，以真气将书卷悬浮在脸前，一行行咬文嚼字不断翻阅起来，那感觉像极了迂腐不化的私塾老学究。
“如此一来，既然我是邪魔外道，那按照你们的规矩，是不是我不该踏入剑宗山门？”
“这个......自然也是的。”
曹泊安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很好，那我想问问曹道友你了，你的任务是接我进山门，可若是接了我便等于接了邪魔外道，这不符合你的规矩。若是不接我就等若你未完成上头交待的事，这还是不合规矩，那请问你现在到底要如何做呢？”
“这个......安道友请稍等，容泊安查阅卷宗参详一番。”
曹泊安已经冷汗如瀑了。
他翻书的手越来越快，空气中一摞摞厚重卷宗不断闪现，没过多久便将他笼罩在书海之间。
“唉，学傻了，逗傻子，其乐无穷啊。”
安化侍笑着跟空海说道，他也不怕曹泊安会听见，毕竟能看出这家伙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法度世界，根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恐怕这时候随便给他一刀，他都得迟缓几息时辰才能有反应。
对于安化侍故意设的套，曹泊安是完全无解的。毕竟无论怎么做都不对，这对一向尊崇礼法的曹泊安来说，可谓是头大如斗郁闷至极。
安化侍也不着急，就这般像耍猴一般等着他，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曹泊安将所有书卷全部查阅一遍后才抬起脑袋，左眼已经塞满了嗔目的红血丝。
“安道友实在抱歉，还得劳烦安道友您在此稍候片刻，泊安携带的剑宗律法不够，容泊安现在回去仔细找找，一定会给道友一个满意的答复......”
“得了吧。”
即便安化侍脾气再好，此刻也实在受不了这教条家伙了。
“我问你，无论是对于北戎还是剑宗，我身为南靖太傅辅国大将军，算不算显赫外客？”
“那是自然，您的身份尊贵无比。”
曹泊安完全被安化侍牵着鼻子走，他将眼镜取下哈了几口哈气，随即将上面滴淌的汗水一并擦干，这才重新戴好挤出一抹苦笑。
“既然如此，那将我这种贵客拒之门外，光是进门都要贵客滞空留守，这算不算违背北戎剑宗的待客之道呢？”
“算，自然是算的......”
“很好！那我再问你，对于我这种邪魔外道，是不是甭说剑宗山门，就连你们太京州国土都不准踏进一步？”
“是，自然是的......”
安化侍越说越套路，曹泊安越答越心虚。
安化侍也懂得乘胜追击，根本不给曹泊安丝毫思考的空隙，继续抛出一个又一个令他原则崩溃的送命题。
“很好，那照此说来，现在我这个邪魔外道就站在你面前，即将昂首阔步踏入太京州，请问你为何不马上向我大打出手、以雷霆无上剑招将我拿下呢？”
“这个......您是贵客。”
“我是贵客不假！可我也是外道邪魔！曹道友的规矩难不成朝令夕改说变就变？曹道友自诩代表北戎法度，难不成北戎剑宗自古以来就如此善变？”
“不是的不是的！岂敢岂敢！”
曹泊安被安化侍越说越慌，可偏偏他脑子转的不快，一时间根本没有反驳的角度言辞。安化侍则趁他病要他命，继续抛出问题火力全开，令曹泊安节节败退浑身湿透，一时间脸色也颓丧到了极点。
“那就请曹道友你选择吧，若是不向我出手便有违法度，若是向我出手便等若于打了南靖权臣，还是触犯你们北戎的待客之道，再者说你也根本打不过我。若是不带我进去你便是失职懈怠，若是带我进去你便是勾结妖魔！我请问你，你想怎么选？”
安化侍笑里藏刀面色淡然，曹泊安却被这一顿灵魂拷问直接给整懵了。
“啊啊啊啊啊啊~”
曹泊安抱着脑袋极度痛苦，安化侍见状却心情愉悦缓缓点头。
安化侍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奇葩他都见过。像这种对某种领域极为较真的“体面人”，根本不用其他手段去治他，只需要将他最笃信的东西尽数打碎便可奏效。
“行了，曹道友，既然看你如此痛苦，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帮你排忧解难吧。你既然选不出来，那就只能我勉为其难帮你选择了。”
言罢，安化侍叫上空海御刀前行。
“安道友，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强闯我剑宗山门？”
“不可以吗？那你倒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安化侍浅笑吟吟，可言语中已经蕴藏有凛冽的风刀霜剑。
曹泊安一时间根本选不出来，安化侍此刻却朝向巨山的方位，狠狠地伸出双手比了个中指。
“高高在上的诸位，你们看够了没有？不管你们今日想看多少，我安化侍可照旧热气腾腾的扑面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