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裴柊生的哥哥裴修司,和宫千月是大学同学和挚友,所以就算她和她哥并不算亲近,但也是多少见过面的。
他似在思考在哪里见过她,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离得稍近,裴柊生这才发现,宫千月鼻梁比一般的东方人要更加高挺笔直一些,睫毛颜色也在灯下泛着浅金色的光,那看起来像是琥珀的清澈透亮瞳孔,里面夹杂着海藻似的绿,像是带有魔力,如果不仔细看又很难发现。
察觉到自己居然这种情况下还能溜号,裴柊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我是裴修司的妹妹,我叫裴柊生。”
原来如此,宫千月直起腰,也或许是她身上没有强势的alpha信息素味,总之他难得没有讨厌一个alpha,“哪个柊?”
“木冬柊,生就是生日的生。”她答得规规矩矩,就像是课堂上好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发现宫千月并没有问是哪个生之后,又啊地一下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瞅他。
和好友的稳重成熟不同,他这个妹妹倒是乖巧呆萌的可爱,宫千月心情不错,往常冰封的嘴边扯出一抹浅笑,像是月出云间,原本锐利的五官看起来都柔化不少。
“我很可怕?”宫千月看到她像小狗一样摇了摇头,便微侧头问她,“那为什么你看起很怕我的样子?”
她不是怕,她是认生。
“没有……”除了工作的时候,裴柊生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一直盯着瞅,她垂下眼帘,忽视对方的眼神,有些别扭地后退了一步,竟快要靠到墙角。
宫千月记得今天白天时她指着自己证件说自己是alpha的,他可是个omega,说起来,应该她更可怕一些。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瑟缩的,眼神澄澈的幼兽,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触,有洁癖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反常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脸上微鼓红肿的手指印,指下的触感细腻光滑,在路灯照射下显示出细细的绒毛,可爱的让宫千月的心为之一荡。
裴柊生被这突然地触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太冷,冰的她抖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更加无辜。
宫千月收回手,背到身后指尖偷偷摩挲回味着,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小丫头,既然你也算是认识人,那我提醒你,下次不要随便冲出来。”
“今天打你的那个女人,挑唆她老公贪了几个亿,部分资产转移到国外,她也知道被查出来会有怎样后果,说不定就是她把她老公推下的阳台。”
裴柊生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类的案子,她微微皱着眉,想起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干他们这行,每天审因为各种各样理由而犯法的犯人,就是经常会怀疑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问题。
“今天我去他们家就是通知他们一声,案件已经交到警方,劝他们尽快自己说出转移资金的走向,争取少判几年,可他们竟走了极端。”
他说话的时候节奏微缓,在深夜里像是在讲故事,“那个女人,叫声再大也不过是想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虽然我是个omega,可她知道我的地位,不敢动我,虽然你是个alpha,可看起来就像是个beta,还是个新人,如果不顶着你爸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也容易任人拿捏。”
“枪打出头鸟,在你爬上去之前要学会躲避祸害。”
“今天只是件小事,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宫千月抓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从马甲的口袋中掏出钢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所以,以后要是遇到困难或是有疑惑的地方,可以找我。”
一个巴掌换得一个厉害前辈的帮助,裴柊生突然有种值了的感觉,她赶紧向他道了个谢,“谢谢宫先生。”就差鞠躬。
听到她叫他宫先生,这又刻板又生分的称号让他挑了下眉,不过她要是真叫他千月哥哥之类的,或许他又会觉得恶心。
他抽了口烟,吐出一片白雾,“行了,快进去吧。”
“那你呢?”裴柊生可是感受过他手是有多冷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冷天的穿这么少站在这里。
宫千月也是应酬,就在裴柊生他们聚餐的烤肉店旁边的那家怀石料理店,席间多是alpha,虽然不会明着说他坏话,但是暗戳戳的那种嘲笑他是个omega,而且这么老又没有结婚,让他非常不爽。
他看着一脸你不冷吗瞅着他的小alpha,“……还有一点,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哦。”裴柊生赶紧合上嘴,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大衣内部撕下今天江笙看她出外勤给她的暖宝宝贴,虽然已经没那么热了,但还暖暖的带着她的体温。
裴柊生把这个塞到了宫千月的手里,和他的手比她的手娇小柔嫩,“老话说春捂秋冻,宫先生还是不要大意,别冻坏了自己。”
“我先进去了,宫先生再见。”裴柊生给完他暖宝宝之后就走了,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笑得甜甜的,招招手走进了饭店,留宫千月一个人站在原地。
如果平常,讲究人宫千月一定是嫌弃这种东西的,可这会儿他居然觉得这种温热熨帖到了他的心底。
他拿手握住那个还带着几乎弱不可察的清新微甜信息素味道的那个暖宝宝,吸了口烟,将自己今天种种反常归纳为情热期快来的躁动。
过了一会儿,宫千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灭了烟准备进屋,他抬腿想要把那个已经冷掉的暖宝宝扔进垃圾桶,结果收了手,放进了自己的西装裤兜。
另一边,回到座位上的裴柊生被其他同事询问,“怎么去了那么久,”裴柊生看了眼部长,她没有说遇到宫千月的事,“碰到了认识人,稍微聊了几句。”
眼尖的江笙看到了她手里的电话号码,以为她被什么不好的人搭讪了,他看着这个看起来跟高中生似的女孩子,老父亲般的语重心长,“不要什么人都相信,千万别学坏啊。”
裴柊生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就着吸管喝了口碳酸水,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好。
等裴柊生送完最后一个同事回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她回到家,她妈舒云雅女士正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上还凌乱地摆着一些奢侈品的袋子,应该是她今天去商场扫荡的战果。
“妈,我回来了。”裴柊生把大衣脱下递给家里的服务型机器人,机器人拿着她的外套移动到衣帽间,在经历过除味熨烫等步骤后,挂在了衣橱里。
现在是广告时间,见到她回来了,她妈只是抬起头冷淡地扫了一眼,裴柊生脸上的痕迹还没完全消下去,转过头又冲向电视,“脸怎么了?”
见她妈突然地关心,裴柊生有点高兴,“我今天被……”
结果话没说完,电视广告就已经结束,她妈不耐烦地堵住了接下来的话,“算了,别打扰我看电视。”
电视里,漂亮的年轻演员们演绎着深情的ao爱情故事难舍难分,她妈看得十分认真入戏,似乎屏蔽了所有的外界信号,沉浸在其中。
裴柊生被晾在原地,像是有堵墙在面前一样,她站在沙发后感到十分委屈,嘴张张合合地,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她拎起包,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茫然地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换上睡衣,走到洗衣间,把沾着烤肉味的衣物扔到滚筒洗衣机里。
看着在洗衣机转来转去的衣物,伴着咕噜咕噜的机器声,裴柊生蹲在地上抱着腿,本来回家之前还不错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
“我一猜你就待在这里。”她家的保姆李阿姨,一个80多岁的女beta,穿着围裙,找到了她。
李阿姨从小看着她长大,是这个家里几乎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人,她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摸了摸裴柊生的头,“你每次在外面都吃不饱饭,晚上饿的睡不着觉,走吧,我给你做了碗疙瘩汤。”
裴柊生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坐在厨房的大餐桌前,一个人吃饭过于孤单,她拉李阿姨坐在旁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李阿姨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红肿,给她准备好冰袋放到一旁,准备等她吃完给她敷上。
“小姐你脸怎么了?”李阿姨十分心疼地问她,同样的问题,裴柊生想起刚刚她妈的态度,正在吃饭的手一滞,嘴角也向下一撇,“被一个疯女人打得,不过也算是帮别人挡了一下。”
“这样啊。”李阿姨给她倒了一杯茶,“好人有好报,多帮别人肯定是有好处的。”
“嗯。”想起宫千月,裴柊生突然意识到电话号码还没有存,她赶紧打开手环,结果发现电话号因为手上的汗钢笔字迹洇开变得不那么清楚,勉勉强强认出其他数字,只有中间那个是5还是6变得很不清楚,便存了两个号码,她有些丧气,把下巴放到桌子上,不开心地哼唧了一下。
李阿姨觉得她这样看起来莫名的可爱,但是这种情况下更应该安慰她。
她把她吃干净的碗放到洗碗机里,洗干净手,像变戏法一样给裴柊生掏出一块精致的小甜品。
裴柊生眼睛一下就亮了,一边说着这样容易胖啊一边塞到了嘴里,芝士蛋糕外面是青提,里面是梅子酱,酸酸甜甜地恰到好处,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吃完夜宵,裴柊生洗完澡扑倒在床上,她睁开疲倦的眼,看到床上的小熊玩偶,她拉过来抱到怀里,把脸埋进去。
迷迷糊糊地,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宫千月的情景,那是她父亲五十岁的生日宴上,那时她才十四岁,放了学,连校服都没来得及换,把书包交给仆人,走进宴厅,在跟他人打过招呼之后就躲在一旁,然后她就看到了正在阳台上说笑的三人。
那晚的月色似水却格外明亮,裴修司穿着黑色修身燕尾服,侧对着穿着浅紫色拖地纱裙的姜若茶,她明明看起来像个仙女,却在抱怨为什么只能喝果汁这件事,好看的眉皱着,还做了个鬼脸,裴修司平时冷酷的脸看起来柔和不少,递给她一个盛着已经切好牛排的盘子,可她没有接,就让他那么端着,她拿着叉子把肉放进嘴里,裴修司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盯着姜若茶,后来她才懂得当时她哥眼中的光芒叫做深情和爱意。
宫千月则穿着银灰色条纹西服,鼻梁上架着金属细框的眼镜,他背倚着大理石栏杆,站在姜若茶的另一侧,手里拿着浅金色香槟,酒中微小的汽泡顺着竖直的线上升然后消失不见,似在故意气姜若茶一般,摇了摇酒杯,给她看了一眼,然后喝了下去。
他的肌肤在月光下白的透明,扬起的脖子似乎可以看见淡青的血管,酒精将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微醺晕染出淡淡的红,嘴边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宫千月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那带着冰霜般的琥珀色眸子,只一眼,就足以让她记住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