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舍不得
方泠发现金文瑶在给她找麻烦这方面真是无师自通。
她端的茶,金文瑶喝的却是酒,而且人家还不是抿一口意思应付的那种,她全干了。
包厢里寂静一会儿,还是庞总出声打破沉默,“金小姐好酒量。”
然后更不肯让方泠走了,甚至还喊服务员在几个大佬中间给方泠加了个位置,美其名曰:走那么早干嘛呢?都是熟人,留在这里陪大家伙说说话。
围坐在金文瑶身边的几个大佬都属于那种业界名人,有人参与编写过建筑学教材、有人名下哪个建筑提名了什么奖项,人均四十五岁,气场十分足,平时见一个都了不起了,金文瑶做东竟然还能凑个全乎。
坐在他们中间荣幸是真的,难熬也是真是。
方泠后半场都想:刚才就应该甩开庞总的手,管它场面难不难看、尴不尴尬的,总比坐在这里受罪强。
混到这个段位的大佬即使出来应酬也不用太委屈自己了,他们难得坐在一起基本都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前一刻还在说哪里的酒好喝,后一刻又跳到哪个建筑图纸上,偶尔想起来带金文瑶一句半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方泠也属于业内人士,可以归类为“懂”的那一种,他们跟方泠说的话反倒比金文瑶多。
比如老所长就很和气的问她现在做什么工作。
方泠:“造价。”
一个大佬疑惑道:“你不是c大毕业的吗?我记得c大建筑院可没这个专业。”
方泠:“上学的时候学的设计,参加工作后跟的造价。”
大佬闻言评价道:“大材小用。”一个造价员简单培训三年就可以出师,在这个全凭经验的行业,专科出身的造价员甚至比本科更有优势,因为专科更重实操、学习时间也更短,基本一毕业就可以上手工作。
但培养一个建筑师可不容易,谁说大学课程学完就可以出师了?哪个公司敢让你上手,万一你设计的楼塌了怎么办?少说也要留在位置上沉淀两年,这两年培养单位都不期望能从他身上获取什么经济效益。
从资本的角度来讲纯粹就是在做慈善,所以一些私人的设计公司都不愿意招大学生,管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有培养你的时间还不如直接挖个人过来干活,还省得为菜鸟擦屁股。
c大建筑院注重实践,硕士的培养模式一般都是“4+1+2”,磨练七年,这已经是半成品了,稍微练一练就能用。
大佬又问方泠有没有作品集,要是有发给他看看,他再帮忙介绍一份工作。
方泠笑着拒绝:“我毕业后也就工作了三年,这有两年都没参加设计工作了,能有什么好的作品?”
大佬:“你本科也在c大读的吧?”
“是。”
大佬:“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呢?本硕都在英国,这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设计师混一辈子也不就为了那个职称跟学会?”
“你直接申请英国建筑师学会也省了在国内一级一级的考试,那群英国佬可不会卡本国学府学子的申请,你可以说只要交上去就算成功了。”
国人都有一种“外面的奖项比自家的好!”这种观念,对国内建筑界来说,发达国家承认的头衔也是很值钱的。
而且他们提及的建筑师学会全称是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什么事加个皇家都显得高级一些,因为英国建筑师学会创建时间早,在业界名头也更响亮。
不过这个学会门槛极高,需要参加三阶段考试,第一阶段跟本国国内大学建筑系课程绑定,第二阶段同样绑定研究生课程,非常看重“出身”。
英国这个老牌资本家把会所这一套理论玩的很溜,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就是顶尖大牛带着后面的精英一起玩。
要是成为会员,不仅说出去好听,这里面全都是人脉啊!
可以说英国本科出身的建筑系学子,就没一个不想进这个学会的。
方泠能不知道吗?c大本科升硕士之前学校还要求学生出去工作一年呢,她短暂的工作后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争取这个荣誉。
……但那一年她在d市设计院工作,直属领导是致力于让女同事上酒桌陪客户的路副所长。
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方泠跟路所长对着干之前也忍了很多次,只不过最后没能说服自己忍下来罢了。
不过都过了这么久,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今天桌上坐的还都是熟人,方泠还是含糊道:“没什么好的作品。”
大佬又是叹气又是惋惜,中间一直问方泠硕士期间做过什么项目,方泠提了一个大楼,大佬立马说出了她导师的名字,然后问:“你是艾伦的学生?”
方泠笑道:“您认识老师?”
大佬:“艾伦带着你们设计这个楼的时候可是崩溃好几次,每次大半夜给我打跨国电话,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
那栋大楼是方泠老师第二大得意作品,第一大直接把他送上了c大终身教授的职位,第二大更是精益求精,建筑模型一摆出来直接完胜,还没开工就有报纸吹“百年第一”。
只不过英国建筑效率大家都知道,方泠毕业了那个大楼才刚打个地基,建设过程中都因为工人不满意薪资罢工耽误好长时间,工期一长,能不能保证设计图纸不被阉割还悬着呢。
方泠:“也不知道我四十岁前能不能看见它建出来。”
大佬也是笑:“他们修缮个教堂都能修五十年,你这作品没个二三十年会行?”
这个大佬姓施,是d大建筑系的老教授,一向喜爱提携优秀的后辈,酒局散场前给了方泠一张名片,再三交代:“作品集一定要发给我看看。”
酒局散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同事们早就吃完饭走人,方泠满车来,走的时候也不是空车,金文瑶借着自己喝酒不能开车也坐了上来。
方泠总感觉她是算好的……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这也不是第一次送人回家了,路上还问她:“送你去上次那个地方?”
金文瑶:“嗯。”说完继续盯着方泠看,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问:“你今天怎么来了?那个庞总喊你出来应酬?”
方泠:“他上午跟我说要我参加一个酒局,我不同意,结果人家下血本请公司所有人来六品阁吃饭,一来就遇到你了。”
金文瑶皱眉评价道:“奸。”又说,“还没王浩敞亮。”
王浩就是王总的大名,方泠进公司两三年只在文件上看过这个签名,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喊出来。
金文瑶问:“要是今天他非逼着你喝酒怎么办?”
方泠难得调侃道:“你不是还在吗?”
金文瑶:“我不在你怎么办?”
方泠跟着前面的车打方向盘,午后的阳光从车窗泼洒过来,光影的衬托下更显得她手指修长、面容姣好,她说:“迄今为止,还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方泠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这句话却像投进湖泊中的石子一样,在金文瑶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她看着身旁这个女人,那么骄傲、那么美丽。
家境优渥、名校出身的精英金文瑶见过很多,不论男女,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带着身份学历加持的、难以洗脱的、轻佻到可笑的傲气。
好像凭借着自己的那点丢人现眼的聪明劲儿,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到脚下似的。
跟人家谈生意的时候眼睛都能翻到天上,明明瞧不起人,却偏偏要摆出一副“我很有素质、我跟你们都不一样”的姿态继续跟人交谈。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了,谁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为了挣钱捏鼻子忍着罢了。
当然他们对金家这种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家,会摆出另一副相对和善的面孔,但再怎么和善还是掩盖不了那股冲天的精明劲儿。
有时候他们凑上来,金文瑶都懒得见,自作聪明的人还不如蠢蛋呢,她宁愿跟那群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代一起玩。
但方泠却不太一样,她符合所有产生这种“傲气”的条件,甚至还要再加个外貌拔尖,本人却偏偏没一丝这种想法。
这群人中不以身份、学历自傲的非常少见,因为他们整个人生中也就剩这些东西了。
金文瑶起初以为这是那种少见的“谦逊”品格,这种可以称得上贵族气质的东西,家里不传三代是培养不出来的,而且家风还要正。
像商人家庭,他们会教子女什么?
也许一开始是把孩子往真善美这方面培养,但因为他自己做不到,慢慢的,孩子也会越来越歪。
金文瑶也曾兴起调查过方家父母,但那对夫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中产阶级富人,在成长过程中甚至对女儿过于疏忽,——她敢断言,方泠这种性格绝不是父母言传身教。
这让她更加好奇。
金文瑶在爱上方泠后,没有像□□丝一样因为自己追求不到而迁怒于人,也没有坐以待毙,在很长一段时间,一闲下来就拿着放大镜想要挑出方泠身上的毛病,她从小被金父当成继承人培养,一直都没走真善美那一套,报复心与掌控欲并肩,甚至说不出哪方面占了大头。
她不甘心只有自己单方面、静悄悄的堕入情网。
她想找出方泠不值得人爱的缺点,然后再狠狠的舍弃她。
不过对方泠的研究发展到最后事情已经脱离控制了,她有时候都在想刚开始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调查来着,真的是因为不服气?还是想再离那个人近一点?
真是不公平啊。
她早已匍匐在她脚下。
但方泠却懒得看她一眼。
金文瑶有一瞬间甚至恶意的想把她平静的面容撕碎,想把她逼到绝境,想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咬着她喉管,逼迫她臣服。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样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而且……
金文瑶长久的注视终于引起方泠警觉,她问:“怎么了?”
金文瑶看着她如花瓣般柔嫩的唇瓣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没事。”
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