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纯阳之子
严晚萤心里简直哔了狗了。
她没记错的话,段商的势力属于死而不僵的那种,手底下好几位忠心耿耿的将领,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段家军”。
而葛大将军虽然做了多年的副将,手底下也是有一批生死兄弟的,他如今回京任职,这些兵士应该就驻扎在郊外。
现在的情况,只要段清州有了决断,给个信号,城外的大军就能围上来。
再纠集散落各地的旧部和“段家军”,这国,摧枯拉朽地就灭了。
苍天,她的救亡图存计划还没开始发光发热呢!
刚刚还运动热血的严晚萤,此时立马变得手脚冰凉,但脑子也飞快地冷了下了,迅速理清形势。
段清州好歹是忠良之后,又不是天生反骨。林冲在被高俅逼上梁山前,也只想安安稳稳,做个朝廷的总教头。
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走到反叛这条路的。
坏就坏在这条导火索。
只要她及时掐灭火星,不让火药库引爆,还能有得玩!
“段小将军,你们不方便进宫,不还有我吗?”严晚萤厚着脸皮毛遂自荐,营造出一种“别客气,咱儿都自己人”的氛围。
“你?”段清州差点岔气,嘲讽味儿更是一下子没憋住。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是啊。如今要救葛将军全家,需要两步同时走,”她生怕段清州打断自己,语速变得奇快,“一方面我进宫拖住父皇,不让他立即处决葛家;另一方面,你立刻调查此事,找出线索,还葛将军清白。”
能和平解决的事,干嘛非得诉诸武力嘛。
段清州犹疑了片刻,望向她的眸光浮浮沉沉,明暗不定。
立即举事,实在是仓促,凶多吉少。
况且此事本就是某些人的陷阱,他们被迫踩进去,只怕正中敌人下怀。
他并不喜欢战争。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推翻政权的内战。如果说边境保卫战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为了争夺权力挑起的战争,完全就是在造孽。
田地荒芜,内耗严重,物资紧缺,饿殍千里……墨城那地狱般的情景,将一遍又一遍地在世间上演。
唯一的问题是,能信她么?
段清州玩味的眼神迅速扫过这位举止怪异的公主。她一手拉紧大氅,另一手半握着拳,像又要做什么赌咒发誓似的。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
神使鬼差地,他答应了。
无比干脆。
段清州今晚良好的态度,还有他最后的松口,对严晚萤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利好消息。
多日的舔狗、啊呸,示好终于有了正面反馈。她很有可能就这么阻止了一场浩劫。
她瞬间像喝了红牛、吃了士力架、嚼了迈炫,连随行的宫女嬷嬷们都没功夫带,直接轻车简从,鞭打着马匹往皇宫狂奔。
“问到荣花姑姑了吗?”严晚萤一面踩着脚踏下马,一面询问旁边躬身迎上来的金缘。
金缘是听了她的吩咐,先行骑马回宫打探消息的。
“问到了。荣花姑姑说,皇上在皇后娘娘处用了晚膳,本来已经预备歇下了,听说此事十分震怒。连夜派人抓了葛将军一家老小,在轩居堂审问。”
轩居堂是燕帝在后宫的书房,紧急的时候,也会在此处接见大臣。
倒是方便她闯过去。
理由就……临场发挥吧。
国之祥瑞是不能用了,这是给段清州捏的人设。
要不然就说他们一家守护着龙脉,杀不得;或者他们一家在戍守南方的时候发现了绝世宝藏的线索,必须留一留。
严晚萤换乘上撵轿,正在大开脑洞,旁边的金缘表现得欲言又止。
这是在等待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啊。
“还有何事么?”
“回禀公主,您叫我们盯着尚宫局那边,刚刚得报,纯阳之子已经有眉目了。”
呵呵,真快啊。户部管钱不行,赈灾不行,查户口倒是第一名。
“是哪家的孩子?”
金缘埋了一下头:“好巧不巧,正是葛将军的独子——葛翼。”
啥?
他们家今年是犯太岁吗,咋那么多破事!
不对不对,应该是挡了什么人的道,这才接二连三地遭到陷害。
但是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既然已经用“反诗”的事情将葛家一窝端了,那还有必要再制造出一起“纯阳之子”祭天事件吗?
“反诗”的事情明显发酵快,一个不好就是灭九族,而且是斩立决那种,连葛将军手下的小将领们都跑不掉;
但“纯阳之子”,事情进展缓慢,前面铺垫了一大堆变态杀人事件、圣女神启、户部查阅,后面还需要到礼部“备案”、准备祭天仪式等,到头来只死十岁的葛翼一人。
怎么看都很违和吧。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反诗”事件的幕后黑手,和“纯阳之子”事件的幕后黑手不是同一人。
他们的目的和想要的结果完全不同,只是时间上碰巧撞到了一起,所以才造成了“死全家”和“死一人”的差别。
严晚萤这么思索着,蓦地豁然开朗。
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拖延时间呢。既然两个敌人同时刺来了矛,那她就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矛”,看谁拧得过谁。
轩居堂。
燕帝面色铁青,眼珠子瞪得发凸,额头的青筋鼓得像要炸裂一般。
这年头,谁也不喜欢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更何况还搞出了“纸面文章”,方便大伙儿记忆流传。
堂下乌压压跪着一群老弱妇孺,皆是满面泪痕,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浑身战栗地伏着身子。
“谁是葛翼?”燕帝的语气令人背脊发凉。
“草民便是。”一个小男孩战战兢兢道。
“听说你的诗写得不错,被誉为‘神童’?”
“不敢当,皆是世人的妄称罢了。”
燕帝冷笑,愤怒地甩出一张写着四行诗的纸:“这首诗也是你写的?”
小葛翼佝着身子爬过去,捡起这张纸,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背心冷汗涔涔:“回皇上,此诗并非草民所作……”
“但是你的多位同窗、还有参与诗会的才子们,都指证这首诗是你当着他们的面,挥毫写成的。”
“他们信口开河!”葛翼的眼圈瞬间红红的。
“笔迹也一模一样。以你的才华,写出这么一首反诗,想必不难。难就难在,小小年纪就知道朕的百姓多么悲惨、朕的臣子多么昏聩,而朕是一个该被推翻的暴君!看来耳濡目染得很深啊!!”
燕帝突然间变得怒不可遏,一肘子掀翻了桌上的茶碗、笔架、砚台等物品,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令人牙酸的落地碎音。
虽然他很不喜欢被人称为暴君,但此刻的反应,真是完美地切合了暴君形象。
金皇后准备多时的羹汤端不出去了,只能默默捧在手里。
而承受君王之怒的小葛翼,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只敢伏在地上发抖。
“皇上息怒……微臣从不敢在家中议论朝堂之事,小儿也绝不可能写出这种背君叛国的东西,望皇上明察!”葛良明见局势急转直下,连忙抓紧为儿子申辩一句。
然而他的辩白如此无力,盛怒之下的燕帝早就失去了理智,将昏庸的作风贯彻到底,下达了最后的圣命:
“葛明良大逆不道、教子无方,明日菜市口全府上下百余人,斩立决。其余亲族者,男为奴、女为婢女,永不脱贱籍。”
葛明良浑身颤抖,顷刻间手脚冰凉。
他的老母亲身子一软,昏厥过去;兄弟妻儿哀嚎着“皇上饶命”,终于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绝望,崩溃大哭起来。
“且慢且慢!”
正在一群侍卫准备把这些老弱妇孺拖走时,严晚萤踩着点儿就进来了,一面提着裙角狂跑,一面扯着嗓子尖嚎。
“你这是……成何体统!”
燕帝本来就心情不佳,看到女儿如此失态,平日里的宠爱都化作了冷冷的冰雨。
金皇后见了这情况直接翻白眼,对严晚萤拼命努嘴。
此时此刻,不得不直面天子盛怒的严晚萤,突然怀念起替她喊“刀下留人”的草包太子。
她只能先一个滑跪降低攻击性,然后立马表明态度:“父皇不要误会,儿臣不是来给葛将军求情的。”
“那你来做什么?朕在处理政事,轩居堂不是你玩乐的地方,快退下吧!”
一来就劝离,看来情况不怎么妙啊。
不过严晚萤仗着自己有恩宠,硬着头皮给自己加台词:“父皇,儿臣夜闯轩居殿,不为前朝事,是为了后宫安宁。”
“后宫……”燕帝果然很迷惑,“这葛家不仅写反诗,还在朕的后宫兴风作浪吗?”
“启禀父皇,前几日,宫中突发两件惨案,一名宫女被挖眼,一名宫女被割鼻,死状凄惨。后经圣女判断,此乃邪鬼所为,若不破解,必将在后宫掀起腥风血雨,儿臣、各宫嫔妃、母后……甚至还会危及到父皇,”严晚萤故意把后果渲染得很严重,“而破解之法,就在葛家!”
燕帝沉默了,大概对这离大谱的结论持怀疑态度,半晌才问:“葛家如何能解邪鬼之灾?”
“圣女说,唯有找出一名‘纯阳之子’,在父母叔伯等亲人的哭声中献祭,方能化解。而符合条件的‘纯阳之子’,正是葛将军的独子。”
严晚萤特地贴心地给圣女的祭天仪式加上了流程。
这话半真半假,主要功效是为了拖延时间,保证除了“纯阳之子”之外的人不被提前杀掉。
即使之后燕帝要问起来,最多就说她记错了。
燕帝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也只得狐疑地问金皇后:“确有此事?”
金皇后在那个奇怪的“哭声”仪式上纠结了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
“行。那就将葛氏一家暂且收监,等待圣女将此逆子祭天。”燕帝答应得干脆。
雪上加霜的葛明良在心里狠狠地翻了白眼:狗娘养的死丫头,你踏马专程赶来喊一趟“且慢”,是觉得我老葛不够惨,特地补个刀吗?
他心里的小账本又记了一笔:昏君、恶太子,加毒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