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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父母爱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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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寒川正式开始给圣女明璃上课。

    他备课很用心,打算先从琴棋书画四艺下手,陶冶圣女的情操;再为她讲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了解一些大儒的思想;最后,再给明璃教授一些君臣之间的礼制,避免圣女在平日的官宴里闹笑话,受贵女们背地里的奚落与刁难。

    容寒川算盘打得极好,打算尊重明璃的天性,不慌不忙地授课,一切事情都徐徐图之。

    然而,圣女明璃比他想象中还要顽劣,在他讲解书法大家的笔锋用墨时,明璃的眼皮一耷拉,“咚”的一声倒在案上睡着了。

    容寒川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小娘子芙蓉春睡的昳丽眉眼,犹豫要不要叫醒明璃。

    他走近两步,脚步放得很轻。

    今日,明璃梳的是带辫子的发髻,长长一尾红缎带落到黑浓的墨汁子里,墨液渗入发带,渐渐蜿蜒,濡暗了整片绸缎。

    容寒川无奈,屈起指骨,敲了敲桌子。

    “圣女?圣女……”

    “我、我没睡。”明璃听到老师的叫喊,立马醒神,她一骨碌爬起来。发带随着明璃夸张的动作晃荡,溅了满身墨点。

    少女抬起黑漆漆的双手,一时间手足无措,不断揉搓身上的脏污。

    手腕与脚踝上系的银铃铛,随着明璃的动作,轻轻晃动。

    叮铃、叮铃。

    稀稀疏疏,像是春季的雨,有点恼人。

    眼前的情形很狼狈,容寒川深知女孩的尴尬,体贴地错开眼,不再看明璃。

    许是知道身上的墨迹清理不了,明璃丧气地问:“容老师,你没有生气吧?”

    容寒川摇了摇头:“没有,圣女不必担心。”

    明璃做贼心虚:“我其实还是很尊师重教的一个人,我没有想要唐突你的意思。不小心睡着,不过是、不过是……”

    “下官讲课很无聊。”

    “对,啊不是不是……”明璃垂下眼睫,脸颊微微泛红。

    容寒川不过同她开个玩笑,唇角轻扬:“无事,圣女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时候也不早,课业可以上到这里,下官明日再来。”

    “哎……好。”明璃不再留容寒川,目送他离开。

    临走前,容寒川回头看了一眼,明璃仍站在原地,大有要默默送他离府的架势。

    那一段染了墨的红色丝绦在风中微微翻卷,黑红交织。

    容寒川心想,圣女明璃其实不必学什么朝堂规矩与枯燥的诗文,她维持原样也很好,没必要受君主约束,被染得体无完肤。

    对于容寒川而言,明璃的调皮无非是个小插曲,况且他也并不觉得失礼。

    但对于明璃而言,她今天听课入睡的行为实在太冒犯容寒川了,她想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特别是,明璃听仆从说,容寒川特别看重教她读书这件事。

    之前,明璃不喜欢君主派来老师为她讲课,有时候她会故意午睡赖床,想要容寒川知难而退,放弃一天的授课。可是容寒川有无穷尽的耐心,他会翻出书籍,继续批注要点,一个人在庭院静静地等。

    明璃咬牙切齿,心里恨容寒川的不开窍、不懂事,但另一方面又很愧疚,她在使小性子,耍心眼想逼退容寒川,偏偏对方也不过奉命行事,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

    况且,容寒川没有怠慢过明璃的课业。

    明璃还是起床了,她睡眼惺忪,看到庭院里被树荫遮蔽的容寒川,看他全神贯注准备讲课的篇章,忽然有种愧疚感涌上女孩的心头。

    她好像把他的心血,丢到鞋底践踏。

    不该这样的。

    明璃给了老师一个下马威以后,反倒因为心生愧疚而变成了乖学生,她虽然听不大懂容寒川的讲课,但每一次讲课,她都会出席。

    渐渐的,明璃喜欢上了听课。

    因为容寒川念书的声音很好听。

    ……

    这天夜里,明璃想起上课睡觉的事,心里一阵愧疚。

    第二天再次见面,明璃主动和容寒川道歉,并且告诉他:“我昨天困倦,不是因为老师的讲解很乏味,而是我前一天熬了一宿,处理苗疆的一些门派审判……”

    她是苗疆圣女,是苗疆各个堂口的话事人,她并不是高高在上只受江湖人士的敬仰,她也有圣女的责任,譬如主持一些内部争斗与审判。

    这是她的私事,应该对朝堂的人保密,但她还是愿意说给容寒川听,她希望他不要伤心。

    容寒川微怔,最终还是抿唇微笑:“我知道的,圣女不是坏学生。”

    听到夸奖,明璃杏眸一亮。

    她想,她和容寒川的关系应该亲近了许多,至少他不再生疏客套地自称“下官”。

    -

    明璃跟着容寒川学了很多东西。

    他讲课十分有耐心,不会因为明璃听不懂而跳过难点,容寒川会一点点拆解给明璃听。

    甚至在明璃问起“碧花菱角满潭秋”里的菱角是什么,容寒川也会趁着休沐日,早早起床赶集,为她买来新鲜的、刚从荷花池子里捞出来的菱角。

    府上的人都不会煮菱角,明璃因是苗疆圣女,更是没有吃过这些市井里的吃食。

    容寒川见她真的嘴馋,便用白水煮给明璃吃。

    容寒川道:“菱角也能生食,但我怕圣女的脾胃不好,会引发痛症,还是煮熟吃比较好。”

    明璃坐在一旁,等待小瓮里的菱角煮熟。

    “老师和我已经相熟,往后你我不要这样生疏,喊我阿璃便是了。”

    她双手托腮,眼睛盯着沉底的吃食,话却是对容寒川说的。

    容寒川没有回答。

    容寒川觉得不妥当,即使两人已经相熟,他也不该唐突圣女。

    “熟了吗?”明璃没听到容寒川开口,她抬头,朝他一笑,眼眸弯弯,明艳似天上星辰。

    “稍等片刻。”

    “好。”

    容寒川低头,垂下眼睫,注视瓮里沸腾的水泡。

    容寒川还在想方才的事。

    他不敢喊她,却不知为何,在唇齿间默念了一次亲昵的小名——阿璃。

    他只敢在心里悄悄地唤。

    -

    明璃与谢献的婚期定在一年后,到了临近婚期的几个月。

    谢献时常来明璃府上,邀她出游。

    明璃是个随性的姑娘,待人亲和,她没有拒绝过谢献的邀请。

    而未婚夫妻见面,大多都是临时起意,也并不会让外人知晓。

    因此,容寒川登门授课,时常会等不到明璃。下人愧疚地看他一眼,道:“容大人,实在对不住,圣女受谢家二公子的邀请,过府赏花去了。”

    容寒川笑着说无碍。

    他提着书箱,一个人步行回府。

    容寒川忽然想到,从前给明璃讲解丹青上的花卉,她对花草树木不感兴趣,看得不耐烦,总是和他扯闲篇,可今日,却会为了谢献,特地上家府赏花。

    那一瞬间,容寒川恍恍惚惚明白。

    或许明璃并非对花草不感兴趣,只是陪她赏花的人不对。

    -

    容寒川不再主动上圣女的官宅授课,他叮嘱过明璃的家仆,如果哪日明璃有空听课,就差人来容府喊他一声。

    容寒川在京城里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翰林院下了值,他都是待在家里处理公务,或是看书。

    深秋过去,恰好是隆冬,屋外簌簌下雪。

    容寒川深知冬日炭贵,他穿了厚厚一层外衣,却不舍得燃炭盆取暖。

    手指冻僵,书卷都要捏不住了。

    容寒川听到柳叶在门外喊:“主子,有客到访。”

    容寒川以为是明璃的仆人来寻他登门讲课,不由看了一眼屋外飘落的雪。

    郎君抿唇,犹豫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书籍,准备好课业要讲的文章。

    没等他把书放进书箱,门扉忽然被推开,洞开的门缝里,钻进一个脑袋。梳着螺髻的小姑娘,乌发里绑了一根长长的红绸带,红艳似火,长到垂地。

    她对容寒川灿然一笑,“容老师,原来你家长这样。”

    咣当一声,容寒川抱着的一捧书尽数落地。

    他呆呆地盯着探头探脑的明璃,一时无言。

    但很快,男人还是回过神,忍住手指冻伤的疼痛,有条不紊地捡起掉落的书册。

    他如芒在背,脑子里纷乱不休。容寒川环顾四周,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屋里所有家具都是旧物,用材也是劣等的木头,床帐洗得发白,他没有舍弃,用了好些年……屋里每一处都及不上明璃富丽堂皇的官宅,遑论容寒川连一间像样的书房都没有。

    在这一刻,容寒川忽然生出了一点窘迫与难堪。

    不知道明璃会不会嫌弃。

    他端来凳子给明璃落座,又喊柳叶取炭,燃起炭盆,供明璃取暖。

    容寒川家里的存炭少,下雪天,柴薪炭火还受了潮,火折子点燃的时候,卷起一阵阵浓烟,熏得明璃眼圈发红。

    容寒川熄灭了炭盆,苦笑一声:“圣女不该来下官的家府,寒舍简陋,实在是没有可以招待你的地方。”

    容寒川记得明璃用的酒杯是西域琉璃器,记得她穿的斗篷也是绵密的草原羊羔内胆,记得她畏寒怕冷,待在屋子里的时候,也要靠炭炉最近。

    偏偏在容寒川家里小坐片刻都像是吃苦受刑。

    他和明璃的生活天差地别,尊卑有序,看起来太过格格不入。

    容寒川担心明璃受冻,正要劝她回家,却听到她冷不防问出一句。

    “我记得老师说过,炭盆可以煨芋头。我还没吃过这个,能在老师家里蹭一顿饭吗?”

    明明是高贵的圣女,说话却带点孩童的纯善与稚气。

    莫名的,容寒川不想扫她的兴致。

    于是,他喊柳叶取来窖藏的芋头,放到火里煨烤。

    烤熟了芋头,容寒川用铁钳子敲碎外壳,剥皮递给明璃吃。

    “或许味道很寻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容寒川不知为何,开始担心明璃会嫌弃这些寻常人家的食物,他怕她不喜欢,却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

    可是,明璃大咬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她分明是高兴的。

    那么一瞬间,容寒川看到明璃眼中真挚的笑容,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没有让她不开心。

    晚上,容寒川亲自送明璃回家,离别前,他委婉地提了一句,明璃往后不必特地来他家里,只要喊仆从来找他,就算刮风下雨,容寒川也会风雨无阻,赶到府上为她讲课。

    明璃困惑不已,今天一起吃烤芋,他们不是相谈甚欢吗?为何容寒川不想她再登门做客了?难道那些示好,都是容寒川在和她客套?

    明璃忍不住悄悄问:“是不是我给老师添麻烦了?”

    容寒川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下次还能上老师的家做客吗?”她觉得和容寒川相处很惬意,很喜欢。不像她去谢家做客,谢献有那么多亲眷,每一个都要用眼睛打量她,仿佛她长得奇怪,生了三头六臂。

    明璃苦苦追问。

    望着小姑娘哀求的眼神,容寒川还是心软了。

    他点了点头:“好。”

    明明是明璃强求的事,但回去的路上,容寒川却感到很欣喜。

    容寒川思考了很多的事。

    他想买一张专门给女孩坐的软榻,还要买无烟的银炭来烧……虽然要花一笔钱,但他的俸禄还有,不至于不够用。

    容寒川难得分神,不小心踩到泥泞的雪洼里。他的鞋袜都被雪水浸湿了,冷得厉害,自己却浑然不觉。

    到家的时候,容寒川才觉察到脚趾冻伤了,既疼又痒。

    他重新把熄灭的炭盆点燃,坐在炭盆边上烤火。

    还有一些炭没有燃尽,他不想浪费。

    恍惚间,容寒川想到明璃说,她日后会时不时来家里做客,男人犹豫一会儿,还是取出存钱的匣子,拿出几两碎银。

    容寒川把钱递给柳叶,对他说:“明日记得上点心铺子,买点蜜饯与耐放的糕饼回来,还有,添置一张软榻与一些银炭,若是钱不够,你再来和我取。”

    柳叶看到容寒川居然会拿钱买些不必要的东西,吓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很快,柳叶猜到原因。肯定是主子想买吃食,招待今日登门的那个姑娘……

    能让容寒川下血本,可见他对人家的看重。

    柳叶咧嘴笑,主子一定是很喜欢这个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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