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菩萨
城镇里,挨家挨户都端出自家供奉的佛像,请求游街的僧人取柳枝圣水,帮忙开光,孕养一丝灵气。
最近几年外患不止,战乱频繁,许多贫户为了躲避炮火,背井离乡来到别的安全一点的郡县。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镇子便有不少这种穷困的百姓,逢年过节,大户人家会特地煮豆粥,分给寒门贫户吃。
温月看着城中热闹,歌舞升平,又看一眼这些无人觉察的偏僻街巷,流民围坐一块儿吃粥,不过是稀稀的一碗豆粥,他们却也吃得面上带笑,喜气洋洋。
温月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她说:“如果有一天,没有战争,没有内忧外患,大家都能好好生活,不用为了躲避战乱流离失所就好了。”
容山隐点头:“会有这么一日,只要谢献倒台,政权归还少帝,那么君主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温月问:“少帝是个好皇帝吗?”
容山隐想到李俨的秉性,想到少年郎提出的治国方针都是怀柔济世、保境息民的良策,他笃定少帝以仁心治国,会有一番作为。
他微扬唇角:“他会是个好皇帝。”
“嗯,我信山君所说。”温月从小摊贩那里买来一摞胡饼,分给这些流民们佐粥吃。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老弱妇孺,不能像家里壮丁一样帮忙修筑边城混口饭吃,因此待在家里时常要忍饥挨饿。偏偏今日,佛祖降生的日子,竟有一位心慈面善的小姑娘给他们赠夹肉胡饼吃。
流民们不免眼眶含泪。
又看温月桃腮粉脸,春山如笑,真如神女降世,可不就是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来了。
温月莫名其妙被人喊了好几句“小菩萨”,但她这回脑子清醒,没开口就说她信奉的是阴曹地府的阎罗王,免得和佛祖叫板,吓着了人。
温月扯了扯容山隐的衣袖,和他一起走向热闹的主街,感受浴佛节的喜庆。
等温月看到街巷最中央的平顶碉房上,摆着的那一尊金光闪闪的华丽佛像时,她终于明白那个青年为何一脸骄傲,炫耀自己和佛像的主人沾亲带故了。
佛像高大肃穆,头戴宝冠,一手捏无畏印,另一手捏与愿印,双伽跌坐,宝相庄严。周身镀的一重金光灼灼,信徒们高高奉起的莲花烛灯,火光璀璨,照得佛像更加辉煌灿烂,令人神往。
可是,没等温月问容山隐,这一尊佛像究竟是不是真金铸成的,
忽然从街巷尽头,传来一阵撼动天地的马蹄轰隆声,一小队轻骑踏夜而来,手中寒芒闪闪。
看他们直奔主街,温月反应过来,这是奔着金佛来的!沙匪想抢走金佛。
人群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他们乱作一团,四处奔走相告。
“是沙匪!”
“沙匪劫城来了,快去喊多姆土司!”
“快跑啊!”
……
温月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她不知边城的沙匪竟猖獗到敢上街明抢。
她只是失了一会儿神,便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而来的沙匪,举刀砍来。
寒光凛凛,她的眼中只余一片白晃晃的刀光。
千钧一发之际,温月的小臂骤然被人拉动。
耳畔只听到呼啸风声,温月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仰头,只看到那一枚熟稔的核儿喉结,以及轮廓分明如刀裁的下颌。
浓郁的松木清香钻入她的鼻腔,摧残她的理智,温月听到隆隆的心跳声,如同岩浆喷薄,响声滔天。
是山君救了她。
温月回头,看了一眼沙匪。
当地平定匪乱的府兵还没来得及赶来支援,那些沙匪便开始烧杀抢夺,甚至是对逃窜不及的流民下手。
到处都是哭喊声、哀求声,尸横遍野,人间地狱。
温月怒从心中来,她挣开容山隐,道:“山君,我要去杀人了。”
在神佛面前杀生,真是罪过。但为了救济苍生,也只能手握屠刀,以杀止杀。
容山隐没有阻拦她,这一次,他也取下缠在腰间的一柄软剑,掠身踏出,衣袂翩跹。
“我陪你。”
温月怎么都没想到容山隐会陪她恣意妄为,她大笑一声,欢愉地道:“好啊,我们联手,让他们有来无回!”
夜晚的寂静被刀剑铮铮声撕裂,温月动用蓬勃内力,持刀杀出。
沙匪看到一个小姑娘持刀杀来,各个笑得张狂,心中不屑。直到温月旋身挥刃,携带穿云裂石之势,刀刃所及之处,掀起一阵阵澎湃罡风。
凡是温月所到之处,人头滚滚,奸佞尽除。
他们朝流民举刀冲杀的手臂被小姑娘逐一砍下,鲜血淋漓,遍地残肢,沙匪感到胆战心惊,一个个开始害怕,抖若筛糠。
而沙匪胯下骑着的一匹匹健马,嗅到主人浓郁的血腥味,吓得喷鼻,嘶鸣不止。
直到沙匪头子被温月提刀斩下,一群贼寇在温月和容山隐联手诛杀下,溃不成军。
“尔等听着!”
一道清甜的嗓音,混合雄厚的内力,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负隅顽抗的沙匪们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忍不住仰头望去。
滴答滴答,是血流淌一地的声响。
月夜下,娇艳的少女被温润的月华笼罩,她立于金佛高大的身影前,俯瞰众生。
在她身后,慈悲为怀的佛祖低垂眉眼,一派悲天悯人的神相,佛法高深。
神佛怀中的少女便是温月。
她睁着一双被鲜血染红的杏眼,唇角带起轻蔑的笑,朝下狠狠抛掷去匪老大的人头,得意桀骜地道——
“今日,由我守城,凡是伤人的鼠辈,都休想活着出城。”
这不是一句告诫,这是即将成为事实的诅咒。
躲在盲肠小巷里的流民们,看到之前给他们送饼的小姑娘竟不顾危险,持刀护住他们蝼蚁一般卑微的性命,一时间热泪盈眶,统统跪地。
他们朝她叩首,口中高声呼喊:“菩萨降世!神女降世!”
不知从哪里掀起的口号,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赞颂温月,声浪阵阵,海沸山摇。
他们将她视为神佛的转世。
……
沙匪们见识过温月的手段,又听诵经梵唱四起,疑心真有神佛作梗,无不闻风丧胆。
一批人想丢下武器投降,另一批自知死路一条,还想和温月斗一斗,闯一闯。
就在这时,一支锋锐无比的铁箭,对准温月的额穴,破空袭来。
不知何时,已有沙匪趁乱爬上碉房,一心射杀手持屠刀的少女。
一支箭镞如同流星,迅猛刺破长夜,与狂风摩擦,刮出一重绚烂的火花。
温月躲闪不及。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巍峨的黑影忽然挡在她的身后。
温月又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沉闷钝响,又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茫然无措,直到手臂一紧。
她被容山隐死死搂在怀里。
鲜血喷涌,溅射上温月的脸。
温月反手拥住了身体下滑的容山隐。
她感到后怕,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又是如潮涌至的火海,又是渐凉的躯体。
她跪在被歹人毁于一旦的十八堂内,看着亲人一个个离世。
她救不了任何人,凡是对她好的人都会遭到报应,仿佛上苍的诅咒。
温月杀心渐起,想为容山隐报仇雪恨。
可这时楼底火光冲天,是地方官多姆土司带着当地府兵来救人了。
大军长驱直入,包围住那些沙匪残兵。
长枪刺向沙匪,歹徒全员歼灭,百姓在多姆土司的庇护之下,死里逃生。
不需要她出手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
温月半跪着,抱住险些昏迷的容山隐,他的血还在流,黏腻了女孩一手。
温月皱眉,呆呆开口:“山君,你还真是喜欢替我挡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