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云中郡表面上,仍然风平浪静。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到了农历七月份初。
赵骊正式出发,去云中边塞军营了。
马卿曙算是完成了交接任务,自己按原路返回京城交差,刘锋映则成了护送赵骊的领头儿。
车马队伍近千人,士卒步伐矫健,浩浩荡荡,秩序井然地走在大路上,倒是一道壮观的风景线。
赵骊把伍仟赶出去,让他和姜云挤在另一辆车子里,自己特意让郑苢墨进他的车子,跟他一块儿待在半封闭的空间里。
郑苢墨闲来无事,便掀开竹帘,望着外面的风景,很是陶醉。
赵骊心想,这不也是我坐车子时的习惯吗?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看这些山山水水啊?”
赵骊挪挪身子,尽量使自己和郑苢墨挨得更近些,又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对啊。我十一岁之前,住在狄道县乡下老家,那里多山又多水,后来呢,又搬到了咸阳郊外。咸阳城里虽然很是繁华,但郊外,就和老家乡下没个两样,都青山秀水,又冷冷清清的。”
“你们家,为什么不进城买座宅子呢?买个小点儿的房子也好啊。咸阳城内肯定比城外要方便许多。”
“在老家,我们家有一个远房亲戚,虽然两家的血缘关系,得算到上面好几代了,但是呢,我父亲和他家有颇深的渊源,那家姓钟,我管那个人叫钟叔父。”
“怎么又说到你家远房亲戚了?”
“在父亲调任咸阳之际,钟叔父正计划扩展他的药铺生意,想再开家药铺子,可是他手里就是还差了一些钱。我父亲大手一挥,就直接给了三千钱出去,可等我们家到咸阳看房子时,就囊中羞涩了,只能在郊外买房子。”
“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我家在咸阳郊外那处宅子,其实是从一个商贾那儿买来的。那个商人当时做生意,手头上钱财有些紧张,就把自家其中一套房子卖掉了,院子里那棵槐树,都亭亭如盖了。”
郑苢墨说着说着,却又想到了,那天,石炳旸带着官兵去她家抓人时,她和哥哥误打误撞地溜出了门,察觉到危险时,哥哥又把她塞进芦苇丛中藏身。
真是好险啊。
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掏给钟叔父三千钱,那她们家就能在咸阳城内买套房子。而之后,她就不能碰巧爬上院子里那棵槐树,碰巧提前出了门,又碰巧,在家旁边的水泽上,有片茂盛的芦苇丛能容她藏身。
鳞次栉比的咸阳城,可没有什么犄角旮旯,能让她避开石炳旸还有那些官兵的眼睛。
赵骊见郑苢墨黯然神伤了,猜测她此刻又想到了她家中亲人,便岔开话题,说道:“墨妹妹,我是在咸阳宫里长大的,我很好奇,你小时候,住在乡下时,那些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啊?或者,你跟我分享一下,你小时候的趣事吧。”
“我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出去玩。我们喜欢去竹林里捉笋子虫,扒开河边的石头捉螃蟹,在河岸边刨土找河蚌,在泥地里挖蚯蚓,还有好多呢。”
郑苢墨顺着赵骊的话,一下子回忆起了诸多童年趣事。
“笋子虫是什么虫啊?我都没听过。”
“笋子虫,是一种虫子,每逢夏季,它们就出来了,经常趴在竹笋上吃笋子。一般大太阳时,小孩子们总会成群结队,去竹林里把它们捉了,放进罐子里,然后拿回家,放在火堆上烤了吃。”
“什么笋子虫的,还能吃啊?”
赵骊都听愣了。
“笋子虫就是能吃啊。我父亲常年在军营,家里就只有我、我哥、我母亲和祖母四个人,我们在灶台旁,把笋子虫烤熟了吃。如果笋子虫太多了的话,我们就把它们倒进泥陶罐里,一窝儿煮熟。”
赵骊感到很是不可思议,他吃惯了水陆毕陈的佳肴,但一直都接受不了虫子能进人嘴这件事。
虫子长相恐怖,腿脚还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爬来爬去,看着多恶心啊。
听着听着,赵骊都有些迷糊了。
郑苢墨微微前倾身子,仔细打量着赵骊这微妙的神情。
赵骊感到有些无措,心扑通地跳,脑子一转,又说道:“现在正好是夏季,等我们去了军营,你带我去捉笋子虫吧,我正好多见见世面,试着尝尝你所说的美味。”
“行吧,你说了算。”
农历七月初六一早。
咸阳城里格外喜庆,处处挂着红灯笼,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因为这一天,是獂道公主赵颍和亲匈奴的出嫁日子。
许多大小官吏和黔首们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上了街,想目睹和亲公主的尊荣,切身感受一下满城喜庆的热闹氛围。
在咸阳城主街的两侧,这些人摩肩接踵,看着豪华无比的和亲阵容,不禁啧啧赞叹,议论纷纷。
“我听说,这位和亲公主原来只是一位宗室公子的女儿,还是个庶女,本来不是公主的,是因为要去和亲才被封为公主的。”
“那这么说来,这位獂道公主幸运啊,因为嫁人,身份都涨了,都成正儿八经的公主了。”
“幸运什么啊?你以为和亲是个美差?”
“这位公主嫁到匈奴去,就是匈奴单于的正妻了,是那里的王后呢,肯定可风光了。”
“那匈奴是个什么地方?哪一点能比得上中原?穷山恶水,当地人都是蛮夷,都是一群没经过中原礼仪教化的粗鄙之人。”
“就是。和亲如果是个美差,那宫里真正的公主怎么不去?还需要在宗室找别的人,封一个假公主,以假乱真,把她嫁到匈奴去。”
“对啊。我听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虽然,活着的儿子就只剩下当今太子了,但他的女儿可是有好几个呢。”
“其实啊,陛下的四女儿,也就是四公主,十六岁了,最近,正在京城勋贵里挑选夫婿呢。”
“四公主?她年龄正合适啊,又是根正苗红的公主,那她为什么不去和亲啊?”
“你这不是说笑吗?四公主可是皇后亲生的,嫡出公主,太子殿下的亲妹妹,身份尊贵得不得了。她怎么可能吃苦头,远嫁到匈奴那个蛮夷之地呢?”
“说白了,和亲是个苦差,谁都不愿意远嫁过去。现在那个獂道公主,其实是刀架在脖子上了,不敢违抗圣旨,必须得去。”
“那也太惨了啊。”
“可不是吗?外面很多人说什么,和亲公主享受万民供奉,理当深明大义,为国出嫁。其实啊,什么万民供奉啊,哪个黔首当真心甘情愿地要供奉谁啊?还不是到了时间点,把种出来的粮食上交到官府,要是不交够粮,家里房子的茅草屋顶都要被掀了。”
“天下万民真正供奉的,其实是皇帝陛下和大小官吏,什么公主啊、宗室贵女啊,都只是跟着喝口汤。”
“就是。到了要有人和亲的关键时候,势弱的宗室女子就要自动担上为国和亲的神圣职责,真正受宠的尊贵公主就没这个义务,照样金尊玉贵的。”
“一个女子和亲过去,就能使得两国友好。照这么算来,我们多养些和亲公主就是了,哪还需要什么戎马将军啊?”
“三年前,我们不是和匈奴打了一仗吗?明明打赢了的啊。我记得,那次的主将叫孙贺,仗是打赢了,但他本人却战死疆场,他的遗体后来被送回咸阳,以国葬之礼下葬的。”
“还有,一年前,我们还和东胡打了,都是打赢了的。”
“那为什么还要和亲啊?”
“我这有小道消息,说是,打了两次大仗,国库撑不住了,不能再打仗了。”
“国库撑不住了?那还不得多征税,我们又要多交粮了,真是倒霉啊。”
“倒也倒霉不到我们头上。你们难道忘了?陈胜年大半年前,一家子人都死绝了,那么大的家产,全都充了公,可是为国库缴了不少钱呢。”
“我一直记着这事呢。不过,这里面,有很多弯弯绕绕,摆在明面上的理由,都是用来唬住我们这些黔首的。”
“就是啊。要不然你猜,太子殿下在京城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不辞千里,跑去云中边塞吃苦头呢?”
“看来,有些事,大家都略有耳闻呐。”
“咱们都是低贱黔首,但有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还是能打听到的。”
“嘘!这种事,咱们心里知道就行,别在在大街上把真相说出口。某人啊,刚被夺了权,他现在肯定是,有气却没地方撒,万一他拿咱们泄愤呢。”
“对对对,大家都心照不宣啊,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