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两面（1）
下午一点半。
郝芊芊抬眼, 望见上方一线灰白色天空，有暗沉沉下去的迹象。
三位陌生旅客进来，没有眼神接触, 没有语言交流，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各自散开，步法有特定的韵律, 眼睛锐亮，扫视过来的眼神警惕而提防, 结合他们三人的气质, 很容易契合上郝芊芊脑海中的印象标签。
首位进来，男, 年龄估摸着二十五以上三十五以下, 国字脸，胡子拉扎, 左眼上斜带着一个黑色眼罩, 在眉心处, 有一道深色疤痕没入其中，再加上对方提眉沉脸，看着凶神煞气并不好惹。
对方对商店里的东西，似乎寥寥不感兴趣，往门口一旁一迈，抱臂杵着，似在假寐。
第二位, 是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姑娘, 厌世脸长相，尖尖脸庞，极其朴素, 没有任何装饰，因而显得嘴唇特别干裂。她的一举一动，带着漫不经心的寻常，又奇妙的与干练简洁相连，走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一路视线橫扫过货架，没做停留，饶了一圈，终于选在某个旮旯角落停下，从中抽出什么东西。
最后一位是个干瘦男子，长脸，眼尾细长，嘴角始终噙着上昂，衣束很明显不同于前两者，两袖宽大无比，古风遗存。脸色却带有不正常的晦暗。几乎是一进来，眼睛落在货架上，而后目光上转移盯着监控显示器，饶有兴致。
此人看着和善，却带有那种刻意的感觉。
他细细扫视周围环境，漫步走到购物车旁边，看着是要大肆购买的架势。
郝芊芊原本眼角余光扫视他们，用塑料叉子卷起满满一坨，咬下，再觑眼瞧他们，吃一口，看一眼，后知后觉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囫囵吞吃的面放下，转过身，背靠窗，头垂下，右手食指和拇指揉了揉眉心，慢慢酝酿着点点泪意，再抬眼时，眼睛水润的亮，仿佛刚出生般的牛犊，目光没有杂糅任何的因素，纯真无辜，只是新奇友善而不带有恶意。
偶尔会拿起手机把玩一会。
嗯，该找个什么理由……
她大番的注目礼自然引起
不着痕迹的刺探，这种刺探目光仿若实质般的冰冷的雾气萦绕在后脖颈，激起微微不舒服的反应。
大约五分钟过后，三人站在结账区域，高马尾和笑脸俱都掏出崭新的鲜红的百元大钞结账。后者买的只是普通物品，而前者却全是库存的水果刀，全是可爱的亮黄色塑料刀柄，共六把。
小超市的工作人员在低头找零，三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的梭巡交汇了一会。
干瘦男子走近郝芊芊。
没等他开口，郝芊芊先发制人：“你们是演员吧？”
干瘦男子一愣，演…员………他默默咀嚼这两个字，嘴边笑容扩大：“姑…你…怎么知道？”
声音很温润。
郝芊芊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是看衣服咯，看你们的衣服样式还挺考究的，虽然朝代不明，但制作精细，看来剧组还是花了心思的。我刚刚查了查网，说淮大影帝要接拍一部武侠新剧，之前就有消息说可能会在我们这个地区布景……所以…那唯一的真相，那百分之百的事实，你们——就是剧里的绿林好汉、燕子神偷、无影刺客三位英侠的扮演者吧？！”
见干瘦男子喉咙一动，郝芊芊又立马抢先发言叨叨：“肯定是没错了。剧中要有雪景，我们这里依旧雪没停，人少，地宽，偶尔飞过的孤鸟，最适合取景拍摄了。“她说的信誓旦旦，一副小得意的样子。突然，好似意识到什么，郝芊芊语气转换，从惊喜转为更强烈的热情：“哎，你们真的见着淮影帝没？他本人是不是长得比照片还帅？他私下怎么样？对你们好不好？女主曾经和他闹过绯闻，拿他炒作，虽然澄清是子虚乌有，但是……你们在现场……她没有欺负我们淮影帝吧？”
她眼睛亮灼灼。
与干瘦男子对视着。对方没有任何言语，似在思量着什么，郝芊芊咽了咽唾沫，再斟酌几下：“要不…你们能帮我弄一张签名吗？”
干瘦男子一阵无语，内心确定，看她就像看一个傻子。
“抱歉，打扰了。”
微微颔首低头，干瘦男子扬长而去。
剩下郝芊芊坐在高凳上，拉耸着脸，垂着肩。
失望啊……失望。
有点自作多情。
……
郝芊芊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三人走出小超市，往对街走去。
“有异？”独眼龙低声问道。
“无事。”干瘦男子笑眯眯，他回头往后望去，见交谈的女子依旧灰心丧气的靠着窗，突然对方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讶异地抬起脸，笑容绽放，朝他挥了挥手。
可算是走了。
郝芊芊表情一秒恢复冷漠，脸上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进入一段的贤者时刻。
她走向工作人员，去拿回她先前拜托看管的东西。
工作人员八卦的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郝芊芊：“啥？”
工作人员：“就你刚刚跟那位客人说的呀？哎，他们真是演员吗？看着还真有一点古人的意思，先前我结余额找他们零钱，那位女士只拿走硬币，块票的都不要，要不是我提醒……”
她啧啧啧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好人。
郝芊芊看着这位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工作人员，提着东西，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只有七秒。”
工作人员：“？？？”
莫名奇妙。
门上挂的风铃停止不动，小超市恢复寂静。
工作人员嘟囔了句，没多少客人啊。
这思绪来的快，也去的快。她想起先前的一幕：别人不告诉我，我还不能上网查吗？
她左看右看，低头翻找：“奇怪了，我手机呢？”眉头紧锁着，又转而翻看监控。
三人走向郊外，停在一株古树旁。
古树被厚重白雪覆盖之下的叶子依旧透着青翠，它孑孑独立，除了一条路挨着它，方圆三里之外没有林。
高马尾姑娘率先停下：“这应该就是任务地点。”
独眼龙：“什么都没有。”他其实并不怎么有耐心，先前的等候身旁两人，忍着性子已经消耗了他大半，因此话一出口，语气有些冲：“他奶奶的，什么妖魔鬼怪能不能放马出来，跟爷单干，别捉迷藏似的躲躲藏藏还要猜谜语。”
高马尾冷哼出一句：
“等着。”
干瘦男子提着的塑料袋里只有几瓶饮料和一些速热食品。但他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薯片，撕开，黄瓜的气味涌出来，笑问：“要不要尝尝，未来人的食物？”
高马尾一见，将刀柄全部脱落掉在地上，剩余的往怀里塞去，披风一拢，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她道句：“不用。”
独眼龙也突然疑心一起，谁知道会偷偷加了什么料，毕竟对方是有名的鬼手，因此道：“我也不用。”
干瘦男子笑笑，他捏起一块尝了一口，“清脆有味，就是嘴容易干。”
他暂短的点评了一句，便放下，重新塞回袖子里，又转而掏出一个方块东西：“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未来人的世界吗？”
他细细摸索物品的边缘，凸起的地方全部按一遍，光芒亮起。
他一词一词道：”指…纹…解锁。“
“不能用，可惜还忘拿一个东西。”语气微重，他却撇嘴笑。
高马尾警告道：“别作死，别多生事端，别牵连我。”
干瘦男子：“呵。”
独眼龙嚷嚷：“既然不能用，能不能让我看看？”
他接过干瘦男子递过来的手机，僵硬着大拇指，在光滑的屏幕上不放过任何角落全部按一遍：“我滴乖乖，未来人的东西可真的看不懂。”他感叹道：“他们有吃有喝，千奇百怪，看那房屋，看那玻璃，搁我们那，只有富贵子弟才用的起，我咱没有活在未来世界呢？！可恨呐，上天让我早出生几百年！！”
干瘦男子道：“上天…不是给了我们一个永生的机会吗？”
独眼龙脸上表情令人琢磨不透，“你信？”
高马尾姑娘看向两位，打破僵局：“交换情报？”
他们既没说是也没说否，看来是默认。
她率先发问：“有人知道五级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其余二人摇头。
独眼龙问：“你们的玩家等级？”
干瘦男子：“叁。”
高马尾：“叁。”
独眼龙：“都是刚进入？”
其余两人默认。
独眼龙继续道：“等级三级参加的是四
级世界，也有可能是五级世界。区别在于我们是高一等，还是低一等？”
干瘦男子抛出一个崭新情报：“就是四级世界，不会有级别差的玩家进入。”
独眼龙：“可靠？”
干瘦男子：“可靠。”
独眼龙：“暂且信你。”
干瘦男子道：“我先前所说永生，可是真的。人会伤，会老，会影响生命数的减扣，但只要一直用计分补填余额，就能成为不老不死的存在。”
高马尾姑娘冷笑：“说的那么容易，可哪有那么简单？！玩家只要升三等级，等级条就是固定死了的，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一旦在任务世界什么都没有完成便成为鬼怪亡魂，经验值就会被扣除，计分零。等扣除到光条，人在现实世界就会被真正抹杀。”
独眼龙一惊：“可是真的？”
他喃喃道：“没有人讲过。”
高马尾姑娘想起早已心存死志的那位，眉眼生出一股郁气，她冷冷道：“我前辈就是。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抛下这则信息，是为结一个善缘。各位都不是彼此的敌人，除我们之外，都是。希望不要互相倒戈。”
三人陷入一段沉默时期，不是看看天就是看看远方。
在时间的一点点消逝中，路的尽头，来了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