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不爱你
门卫室里没有人，彼岸审判者手执镰刀，斗篷下猩红的眼睛波澜不惊。
“你失败了。”
“是的。”
福玉垂着眼，“并且我很难再对他下手了，非常抱歉，您还是尽快换个人去解决这件事情吧。”
“你的努力是有用的，他现在很弱，”审判者说。
福玉苦笑了一下，那都不是她做的，而是夏樾自行分割的结果。
她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自从给我匕首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您，为什么呢？”
“我不能在此间徘徊太久，另外活人和死人的羁绊是慢性毒药，对你的危害很大，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感知到你需要的时机及时出现。”
审判者抬起镰刀，一根透明的丝线连接在镰刀和福玉的手指之间，祂放下镰刀，丝线便消失不见了。
“你身上已经有亡魂的味道了，请尽快远离。”
福玉疲惫地点了点头。
“令尊令堂在彼岸一切安好。”
一句话在福玉内心剧烈震荡，她猛地抬起头，面前只有空荡荡的门卫室，以及祂消失时的余影，她望着虚空，鼻尖一酸，咬着下唇忍住了泪意。
少年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随即一柄雨伞遮住漫天的雨滴，雨落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福玉，你在和谁说话啊？”
福玉沉默地转身，夏樾疑惑地往门卫室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他亦步亦趋跟在福玉身边，用手背碰了一下福玉的脸，大惊，“好凉啊！淋雨会生病的，需要吃药吗，可是药很难吃啊……”
回到家里，福玉先去洗澡换了身衣服，她擦着湿润的头发出来，夏樾将一碗姜汤推到福玉面前，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听说喝了这个不会感冒，不过我闻了一下，臭得要命!”
然后他开心地向福玉展示拼好的模型，“很简单嘛，福玉快来看看。”
福玉坐在沙发上，淡淡道：“夏樾，你从我家里搬出去吧，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夏樾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不摆弄模型了，“我和福玉在一起很开心，就像昨天那样，我们可以好好生活的啊，为什么要搬出去呢。”
“并不能，我之所以接纳你，是为了送你回到彼岸，你的好我也可以看到，但是我无法忽视你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我们就这样吧。”
夏樾还是不能理解，他费劲地思考了会儿，“可是，可是福玉爱我，我也爱福玉，这样就可以了啊，不用再去管别人怎样了吧。”
“我不爱你。”福玉面色不改，虽然夏樾给她的感觉很特别，也偶尔会感到惊喜和愉悦，但是福玉明白，这还远远达不到爱的程度。
夏樾身体僵硬了，结巴道：“那，那福玉有没有，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肯定有的吧，毕竟……”
“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夏樾。”
此言一出，夏樾原本苍白的脸愈发病态，“不喜欢……不喜欢……福玉生我的气了吗，所以才说气话，对不起，对不起，福玉，都是我的错。”
夏樾眼尾晕染浅浅嫣红，眼睛也湿润了，他蹲在福玉面前，双手搭在福玉的膝上，仰脸望着她，“对不起福玉，我真的不能去彼岸的，福玉不要生气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福玉不要抛弃我。”
福玉有些心累，水滴凝在发梢，缓慢滴落于大腿和夏樾的手背，她没有精神地撑着沙发，闭眼摇了摇头，“你就当我一直在欺骗你的感情吧，只是现在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不搬也无所谓，我会搬出去。”
夏樾忙道：“那福玉继续欺骗我吧，我很好骗的，能被福玉欺骗也很幸福啊，或者，或者福玉喜欢我的脸，把我放在家里当摆设当个物品也可以啊，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夏樾，如果你还想在我这里有个好印象的话，尽早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如果你无法做到，也请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以后你会遭遇什么都和我毫无关系，我们一刀两断，此生不复相见。”
少年仿佛听到心脏碎掉的声音。
眼泪滑过少年白皙的脸颊，嗓音喑哑：“福玉……”
由于心软错失一次绝好的机会，福玉不能容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无比坚定地要和夏樾划清界限。
婶婶知道福玉住的位置离他们家略远，她负责在家里陪小希，日常家里只有她和小希两个人，叔叔一个月回家一两天，他们热情地邀请福玉搬去客房暂住，一方面为了指导小希的功课，另一方面他们那边靠市区和景区都近，福玉出去玩也很方便。
不过福玉更喜欢在家里待着，如果不是世界末日她是真的很不想搬，但夏樾这厮堪比世界末日，为了让两人都冷静些，还是先离开吧，等夏樾走了再搬回来。
福玉做了决定却不是立刻就能搬的，婶婶家恰好这两天有客人，让她周五过去。
也就是说福玉至少要跟夏樾耗到周五。
夏樾的眼泪比西湖的水还多，只要看见福玉就忍不住掉眼泪，可怜兮兮的，有种福玉不在人世的凄怆感。
他黏福玉，福玉不得不把他当成一只苍蝇，强制自己无视他。
情绪崩溃时的黑雾又开始溢出，福玉这才不得不从书籍里抬起头，摘下一只耳机，冷硬警告道：“要是异变引起地震，还请你即刻到外面去，别给我惹麻烦。”
夏樾哽咽了一下，小小声说“我会忍住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福玉真想给夏樾打包扔出去。
她瞥了眼手机，沈阿姨还没回她电话，她捧着手机删删减减，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沈伊也发了一条消息。
“福玉，是不是沈伊变回以前，你就可以接受我了？”
夏樾注视着福玉的一举一动，眼底翻滚着粘稠的阴影，“他已经恢复了。”
福玉这才正眼看他，夏樾心脏钝痛，四目相视，福玉半信半疑反问：“真的？”
“嗯。”
啊！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福玉心情顿时大好，从靠椅上一跃而起，书都顾不上收拾，随便捡了几样东西塞进包里，打车直接去沈伊家。
看她匆匆忙忙出门，如此在意那个毫无价值的男人。
夏樾强忍住嫉妒到要疯掉的情绪，委屈得眼眶再次闪烁着泪花，他知道必须顺着福玉的意思，没有挽留，安静送福玉到楼下。
临福玉要上车了，夏樾实在忍不住，拉住福玉的手腕，嗓音都在轻轻颤抖，“福玉，你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
夏樾这才勉强好受一些，悄声道：“那你要快点回来啊，我等你。”
“别等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搬出去了。”
到沈伊家门口，沈阿姨早半小时给她发了个消息。
【沈伊现在好多了，我正在忙着办手续带他去他爸爸那里】
她也和阿姨提起想过来拜访。
沈阿姨憔悴许多，看到福玉，她也很开心，招呼福玉留下来住一晚。
一边上楼，阿姨一边介绍道：“沈伊突然转好，没有不停画画也没有吃青苹果，医生都觉得很神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无论怎么样，现在情况稳定下来真是太好了，他父亲联系了两位颇有盛名的精神科医生，准备后天去复检。”
沈伊卧室开了一条门缝，上次分别时沈伊哥哥还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可是他却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半个多月没见，人都瘦得脱相了。
他靠在床头，穿着条纹的衬衫，双目注视窗外。
福玉踌躇不前，沈阿姨倒是直接打开门，愉快招呼了一声：“儿子！看看谁来了！”
沈伊缓缓转过头，看到福玉之后，明显愣住了，许久才弯了弯唇角，“是福玉啊。”
“沈伊哥哥。”
福玉迟疑地坐在床边，可能因为没有恢复好的原因，沈伊的瞳孔灰蒙蒙的，像透不进光线的黑布，微笑也很僵硬，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依旧很差。
“你还好吗？”福玉关切道。
他脸色灰白，是生病了吗，她倾身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凉得吓人！
沈伊拿开福玉的手，语气如常，“我没事的，福玉，之前的神经像紧绷的琴弦，突然松懈下来有些不适，但是比起以前好很多了。”
沈伊嘴唇干裂，脸颊凹陷，头发枯燥，精神萎靡，和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大不相同。
“那就好……”
福玉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只有无尽的自责，干巴巴的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她的歉意。
“考试结束了？”
“前天考完。”
“一定会取得好成绩的。”
“谢谢。”
“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啊，还找到一份不错的兼职。”
沈伊静静地看着她，他抬手摸摸福玉的头，“让你担心了吧。”
“福玉，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
“你总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记得以前借我的旧自行车给你骑，在路上坏掉了，你吓得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不停地道歉，还硬要买一个新的还给我，至今还记得你隐忍着不敢哭泣的样子。”
福玉羞愧地垂着头，鼻尖微酸。
这次真的是她的错。
因为以前看过太多人的脸色，福玉的性格格外敏感，获得幸福也会让福玉感到有很大的压力，似乎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不幸福的人都是福玉的过错，似乎偷偷懒出去游玩或者去游乐场所逛逛就辜负了谁的期待，不停地压迫自己去工作和学习，把别人的好意当成一种负担。
沈伊并不希望她这样，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劝说也不会有用，福玉一定要有什么目标才能好好活着，那是福玉给自己找到的存在的价值，不让她去做，她同样不会开心的。
即使如此，沈伊作为福玉名义上的哥哥，也要尽到自己劝说的责任。
“也别活得太辛苦了，考完试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叔叔阿姨上天有灵，看见你连轴转也会心疼的。”
“我后天要离开这里了，预计年后回来，我们随时联系，”沈伊依然很温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可以和我倾诉，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虽然现在精神还很脆弱，不过福玉的心事我还是蛮喜欢听的。”
福玉勉强笑了笑，露出些积极的表情，“好啊，那我尽量讲得有趣些。”
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福玉还没有回来。
夏樾枯坐了许久，焦躁不安，给福玉打了十多个电话，全部都在通话中。
“为什么都在通话中，”夏樾并不熟悉电子通讯工具，也完全不感兴趣，如果不是为了方便联系福玉，他随身带着都嫌麻烦。
“可能对方把您拉黑了。”一旁的西装男解释道。
夏樾理解拉黑的意思，瞬间冒出一股怒火，然而这股怒火完全是冲着自作聪明挑明真相的西装男。
手机狠狠砸在西装男头上，他惊恐中顿时跪倒道歉，冷汗淋漓。
“福玉怎么可能拉黑我！不要用你愚蠢的猪脑去揣测福玉的行为，滚，别出现在我眼前，恶心的蛆虫，看见你的脸真是晦气一整天!”
夏樾发泄一通，内心深处却充满恐惧和悲伤，二楼三楼被夏樾改造过，厨师保镖这些人不允许靠近福玉的房间，一般都会在二楼三楼等待传唤，他通常也在二楼等福玉，这里可以更近地看到她。
没有福玉，无论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他只想找一个离福玉更近的地方。
福玉只说会回来，但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应该悄悄跟着福玉去的。
窗外闪过车灯，夏樾阔步走到窗边，撑着窗台往下看，只看见远处缓缓停下的车辆里，有一个极其模糊的熟悉背影。
空气中飘荡着浅浅的福玉的味道，是福玉吗，夏樾来不及过多思考，无论是不是，他都要去确定一下。
他跟着车辆来到小区后方，这边背对着小区楼房，是一片绿地，另一侧靠近一片湖泊。
正是福玉当初坠落的湖。
少女从车内出来，关上车门，昏暗的光线里，夏樾看到半边好看的侧脸。
福玉!
他喜出望外，拉住福玉的手腕，“福玉！我还以为你今晚……”
“噗嗤”闷响，匕首刺穿夏樾的另一侧腹部，灼热和刺痛从伤口处传来，鲜血源源不断溢出。
拥有福玉容貌的陌生少女冷然宣判。
【亡灵夏樾，已死亡2229天，逃匿在外，违背黄泉彼岸规则第八条，今晚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