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 半生(二)
她站在梨树下一双巧目如潺潺流水般清澈动人,凝目看着他,下意识的接话问道,“为何?”
温庭洲笑开,看的她心神一动,便听见他说,“我来提亲。”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落在耳中好不真实。
梨花的香气散在整个院落里,而那个在她心底如同梨花一般的人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我来提亲。”
她疑心自己听错,又疑心这不过是自己长久以来的一场梦境,如同镜花水月,梦一醒,就会碎去。指尖不自觉的嵌入了掌心,微微的刺痛感,她才警觉这不是梦。
姜婉禾张了张嘴想说,别开玩笑了。
可泪水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如水晶般落在地上,落在那一朵朵青白之色上。
温庭洲愣怔一番,后知后觉的上前帮她拭泪,嘴里还不停的念叨,“这是怎么了,倘若被我母亲瞧见,又要像小时候一般,说我欺负你了。”
想起陈年旧事,姜婉禾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一笑,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嬉笑打闹的时候。
她羞报的从温庭洲身旁侧开,不好意思的问,“你方才说你过来作甚?”
温庭洲佯装疑惑,“哪个方才?”
红云爬上脸颊,姜婉禾的声音宛如低吟,“就是方才,方才你说你来我家我家”
温庭洲本来还想再逗上一逗,见她这样子十分惹人怜爱,索性接道,“提亲。”他又走到姜婉禾的近旁,执起她的手,满眼温柔,“我来提亲,我来娶你,婉禾。”
姜婉禾只觉心口怦怦直跳,充斥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却没看见温庭洲将她揽入怀中时,眼底那复杂的神情。
不久,两人便定了亲。
两家面上都是欣喜的,毕竟相交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虽说她是商家女,但姜府为她准备的嫁妆丰厚,就算嫁过去也定不会叫她吃亏的。
婚礼定在两个月后。
本来他们这样的人家嫁娶,光是测生辰八字,嫁娶吉福都,婚礼一般都是半年以后,但温家那边却说一切由他们安排,加上温母也非常喜欢姜婉禾,希望可以早点过门做自己的儿媳。
姜父考虑自己年纪也大了,让女儿早年嫁人生子,自己也就可以早点当上家翁。也并没有没考虑太多就同意了。
自从定亲后,温庭洲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一些时新的小玩意儿,或是带她踏青策马。她越发的觉得不真实起来,明明不久前,她还在独自伤春悲秋,还在感怀不知温庭洲还记不记得自己。
如今竟已同他定亲,过不久便要成亲,真真正正的成一家人。
姜婉禾有些期待,又隐隐的有些担忧。虽然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担忧什么,但自从她同温庭洲定亲以来,总有种恍惚之感,心底总觉得不踏实。
这日狂风大作,天公不作美,乌云漫天,山雨欲来风满楼。
姜婉禾倚着窗棂,不多时大雨便像断了修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春雷阵阵惊得她没由来的阵阵心慌。
豆大的雨水将芭蕉叶穿透,瞬间就撕开长长的一道口子。
三月春雷惊芭蕉,雨打黄花瘦。
转眼便是五月,再有两日便是她同温庭洲成亲的日子。姜婉禾内心却没有丝毫欢愉,随着成亲的日子越近,她心底的不安便更加强烈起来。
姜母还笑她,说她是要成亲太紧张了,姜婉禾却不知如何言说。
按照风俗新人成亲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而温庭洲此前中了进士,虽还未正式拜官,却还是需要按照章程办事的,这么算起来的话,姜婉禾已经有六天没见到温庭洲了。
之前温庭洲倘若有事,也会吩咐仆从到姜府说一声,而今次不知是温庭洲走的匆忙还是忘了,她既不曾见过传话的仆从当然也就不曾收到任何消息。
成亲前一晚,姜婉禾正在房里试喜服,窗户处却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侍女开了窗,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那里,不时的给啄一啄身上的鸟羽,姜婉禾这才发现鸽子的脚上绑了什么,走近一看才是一只细长的竹筒。
侍女上前解开鸽子腿上的绑绳,拿着竹筒递给她。竹筒约莫一指长,有些泛黄了。她打开解扣,里面卷着一张纸,纸张带带着竹子的清香。姜婉禾将纸张展开,上面短短一行字,苍劲有力。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姜婉禾嘴角攒出一抹甜蜜,原来他是记着她的。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太多,遂将那张纸重新卷起来又放回竹筒内,吩咐侍女将竹筒放进她贴身饰匣里。
五月初二,宜嫁娶。
天风和煦,万物生机。
姜婉禾顶着盖头坐在闺房,心中既有甜蜜又有紧张。她不停的揉搓着喜帕,掌心时不时的就出汗。眼前除了一片耀目喜庆的红什么也看不见,屋外丝竹声声,鞭炮齐鸣,隔着一个后院都能听见宾客恭贺道喜之声。
姜婉禾安静的坐着,脑中思绪万千,却也什么都抓不住。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给年少一见倾心的人,又觉得自己幸运至极。她的前半生可谓是顺遂至极,出生商贾锦衣华服,爹娘疼爱不曾受苦,连年少爱恋之人如今也要成为自己的夫婿了。
只是人这一生何其长远,有些事物极必反,乐极便容易生悲。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她的腿已经麻了。才听见推门的声音传来,喜娘搀着她出门上喜轿。她一步一步的走着,这个院子她生活了十六年,也看了十六年,如今从这盖头下看过去,却觉得走的每一步都很陌生。
她从前住在院子里,赏花观河看景,却从未看过脚下这用青石砖铺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