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谋算(二)
法力自楚江上方汇集,凝结在一起汇成一圈光晕齐齐的往楚江的心门而去。
内殿忽然一片寂静,众人皆是眼也不眨的看着楚江的反应,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镜面般的地面上映射出各位阎王的真身。
“行了”
一侧的医仙手上不知何时端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道,“神息草尚需要与法力融合,你们可先回去,待司主醒了再来也不迟。”
众人迟疑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崔府君朝着他们又是一揖,“各位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请先回去,若是司主大人转醒,私下定第一时间告知各位大人。”
众人这才慢慢退了出去,秦广王蒋行一步三回头,视线从医仙的身上扫向楚江,最后对上的崔府君恭敬不失礼数的笑眼,才略显尴尬的出了内殿。
一时间内殿又变得空旷起来,崔府君看着秦广王离去的背影才收回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依旧是谦谨恭敬的模样,“九川大人可是还有事?”
藏青色长袍直落脚面,只是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九川的目光定格在楚江的身上,闻言道,“我乃司主好友,自是应该在这里等他醒来。”
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司主沉睡的这千年中,要说崔府君与谁打的照面最多,那定然是眼前这位九殿阎王,平日里虽都是公务上的往来,但崔府君狐疑的看向九川身后的地面。
地面上隐隐约约晃动的影子便是九川的真身,他有些怔忪,真身是做不得假的。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他回过神,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继而对九川道,“医仙之前说过,神息草入体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司主方能 醒来。阿鼻地狱事务繁多,九川大人若是不放心,司主醒来私下定亲自去请大人。”
九川的眼眸微不可察的眯了一下,只是极浅不容易被发现,回身时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楚江道,“如此,那便麻烦判官了。”
崔府君听完心下又是一怔,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大人客气了。”
九川一走,殿内就只剩下崔府君、医仙和寒玉床上躺着的楚江了。
医仙仍就在一旁喝茶,扶仙桌上此时多了一盏琳琅玉瓷茶壶,旁边还有一杯正冒着温润热气已经斟满的茶。
医仙将喝完的茶盏往桌上一搁,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那只手缓缓拿起茶壶往医仙的杯子中斟茶。
茶满壶落,茶香入鼻沁人心脾。
医仙悠悠端起茶盏,似是斜眼睨了旁边一下,语带不满,“你搞得什么把戏?”
那只手也端起茶盏,袖口上云绣织就的麒麟活灵活现,他浅浅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反问,“我能有什么把戏?”
氤氲的茶气掩盖了眼眸,长睫上还沾着些许水雾,他长身持重,端坐在另一张扶仙凳上。
“哼,你将我诓骗至此”医仙的声音忽的变成女子模样,对着床上躺着的人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身侧,“陪你演这一出戏,真当小老儿我看不出来?楚江,这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
楚江似乎轻笑了一声,也朝寒玉床看去,床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竟是另一个楚江,“本司当然不是人,本司是鬼神。”
“你!” 医仙气结,出口又成了孩童声音,听来十分稚嫩,“好好的司主不当,非要用这游灵之姿。”
楚江蛮不介意,放下茶盏对着崔府君问道,“方才你于殿侧,观之一众可有发现?”
崔府君闻言表情有瞬息的凝滞,也只是一下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端重,他摇摇头,“其他几位大人看起来并无不妥,只有秦广王大人似是格外紧张您何时能醒来。”
楚江面容沉静,似在思索,“意料之中,镜台那次的囚灵术至今存疑,目下也尚且不知他在其中是何种角色。”他朝向崔府君道,“有人早早的便在本司身上设了追息术,此番设局便是要看看其反应,但蒋行此人并不像是有此番谋略与胆识的,派人盯着蒋行便是。”
崔府君似在走神,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复。楚江拧眉唤道,“崔府君?”见其仍无反应又唤了一声,“判官?”
崔府君这才回神,慌忙连声应答,“是。”
“可是有何不妥?”
崔府君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九川那里,闻言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压下心头纷乱思绪摇头道,“司主此次借醒来之机试探各位大人,可就目前而言似乎”他像是在斟酌用词,缓了一下才又继续,“似乎那人早有防备。”
楚江看着他,眸色沉沉,“倒也不尽然,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方才众人齐齐给输送法力之时,倒是觉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法力融合在一起,那气息较淡,还需分化才能知晓是何人所为。”
熟悉的气息……?
崔府君顿时想起九川的异样心下一惊,他垂着眼眸恭敬的模样,用试探的口气道,“司主的意思可是与那追息术有关?”
楚江的眼轻轻的往上一抬,盯着崔府君垂眸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先下去,事后本司自会去找你。”
崔府君掩在袖扣下交握的手一紧,随即抬眼看了他司主一眼,却恰巧迎上沉静的墨色里,他微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崔府君一出去,一旁看了半晌戏的医仙才退了头上的罩衫,长耳直垂到肩颈,飞眉已经和胡须一般长,他一把捋过自己的胡须,一双眼瞪着楚江,眼白快要翻出去。
楚江回过头瞥他一眼,兀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笑意若隐若现,语调里都是调 笑的意味,“有话说话,这般瞪着我作甚?”
“要不你能当司主呢,亲信不亲信。”
楚江知他意有所指,唇边的茶汤泛起丝丝涟漪,掌心微光闪过,方才还热气蒸腾的茶水此刻凝结成了冰,嘴角的笑意犹在,眼神却随着凝结的茶水一起冷了下来。
“符青”他嗓音低沉,听上去甚至没有温度,“本司身边从不留不能信守本心的人,凡是有所牵挂就会有所顾忌,有顾忌便会有弱点。如今这样的时刻,若不能时刻警醒自己,便是万劫不复。”
符青老儿将胡须一丢,“当初我同你打赌输给你,才勉强在你这冥界给你当这鬼医仙,你既知晓他心中所想,为何不说清楚道个明白?也好早些解决了你这些个冥界破事儿!”
“有些事连我也不愿相信,何况是他?这千年来我虽沉睡,但灵台清明,判官所想我怎会不知?只是世事易变,何况相隔千年时光。”
他想起崔府君之前的异样心下喟叹,昨日回冥界时,他便发现有人先一步知晓他要回来之事,随后又在寒玉床上发现追息术的踪迹,这才是他的内殿,非是亲近之人不能为之,方才众阎王齐力输送的法力中有一丝气息与那追息术上的气息一样。冥界有内鬼已是盖棺定论,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愿往那人身上想,何况崔府君。
凝结的茶水形成光洁的镜面,他低头看见镜面上自己暗沉的眸色,“守护冥界秩序公正是判官的职责。”
“且不说你那判官”符青老儿没好气,“那白和呢?他既不属于冥界也不受轮回,你何故于欺骗于他?”
咔嚓。
茶盏在手中碎成碎片,尖锐的碎片刺进了手中,也仿佛刺进了他的心。血流细细的一股自指尖流下滴在地面,滋的一声化为一缕白烟,顷刻间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