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鹿与鱼
“哎！小鬼！”
发呆的格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回头看去，一年轻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双手背在身后，好像在打量着自己。格但慌忙别过头，“您就是师父的朋友吗？”
“嗯哼！屋里面那幅钟馗是你画的？”
格但点了点头，依然不敢看向年轻人，“干嘛叫我小鬼……我长得又不像小孩子……”
“观人岂能独看外貌！？如此察人，那我出门在外还不被诓死。”年轻人顺势问道，“小鬼，你觉得人是什么？”
“人？人就是人。”
“那画是什么？”
“画？画画就是”格但一时竟答不上来。
“对于我来说，画就是人的心。”年轻人在格但身边挨着坐下，“大部分人向在意的人表达自己的内心时，言语总是难以描述半分表达之感，从而语无伦次，这都是常态。这个时候，人往往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对方看，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若真是剖出来了，就能明白了吗？”
格但微微抬起了头。
“吴老在玄宗面前把整个嘉陵江搬了过来，外人看到的是嘉陵江的壮阔，那是因为这幅画吴老不是画给他们看的。”
“那是给谁？”格但好奇道，这个故事他当然知道，但是不知此中竟还有他意。
“那日过后吴老得了玄宗皇帝千金重赏，名声也是响彻天下。可是就在众人觉得吴老要站的越来越高的时候，玄宗皇帝一道恩旨，吴老归隐乡野。那幅画中，左下角还有一个老翁，他提着酒坛，躺在小舟上，顺势而下玄宗皇帝几日之后发觉到了，也看懂了，他明白吴老的心意，于是准了吴老的请求。”
师父竟然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故事，格但心里一颤，突然想抬头看看这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
“我就非常羡慕你们，你就拥有我无法掌握的能力，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具象或者隐晦的表现到世人眼前。你们可以让所有人看懂你们的内心，你们也可以只让懂自己的人才能走进自己的内心……明心见性，这不才是你应该去想去花费心思追寻的事吗？”
格但张着嘴巴，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年轻人，门口的灯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如此的清澈好看，年轻人也眯着眼睛笑着看向格但，“神采如何，非关外貌。人若总是被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束缚，那不是枉为人身？所以，回答我，人，是什么？”
“人……”
“人是这世间最有趣的，最好玩，最值得去期待的东西！”年轻人站起身，扬着双手大喊。
格但被年轻人的话震惊到呆住，而那年轻人低下头接着说道，“小鬼，我和你打个赌，我借十年体硕无比之姿浪迹江湖，十年之后，你我再见，我以所遇冷暖换你赤子丹青，可否？！哈哈哈哈哈哈哈！妙哉妙哉！”年轻人说完爽朗大笑！
格但只觉眼前之人如此奇怪好玩，心想原来外面还有这样的人，对啊，齐遇不也是外面来的人吗，他不也是对自己也如同对师父一般亲近。原来一直都是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了，原来最讨厌自己的样貌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格但也起身，年轻人笑道，“我叫云落。要不，我们合一曲？”说罢，便掏出竹笛，吹奏起来，格但先是一愣，随后使劲地点了点头，运足真气，挥袖甩墨，将二人今夜之交，在笛声中绘入空中……
格但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浑身沾满了草药，身体还是疼痛不止。
“你醒啦。”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元，是你吗？”格但虚弱道。
一个面色蜡黄，身材干瘦的书生端着药水走向格但，“前几日我开门，便看到你血淋淋地躺在我家门口，是齐遇吗？”短短几句话，元却说的十分吃力。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格但咬着牙忍着痛，他还是不敢相信齐遇竟对自己如此。
“什么样子重要吗？”元递过汤药，“你现在要决定以后你该是什么模样？”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我就是我啊！”
“我昨日去了一趟草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元幽幽地说道。
“那里现在应该只有齐遇一人。”
“不，我没看到齐遇，我只看到了你，格但。”
格但听了这话竟一时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是在这里吗？”
“你还不明白吗？齐遇完成了他的‘画皮’之法，披上了你的皮，他，成了你！”元平静说出的话如同尖刀一般扎在了格但心上，格但不明白为什么几日之间，自己竟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且，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真是可笑。
“他要做什么？”格但喘着粗气。
“这是你自己需要去做的。我不知道。”
“你，近来可好……”
“恐时日无多了……”
“怎会如此……”
“心思虑竭罢了，哈哈哈！无事，反正也见到了你，虽没想过是此番场景，但终究保了你的性命，也算是对你无憾。”
齐遇修行回来的前一年，襄阳有一小有名气的书生，元，写得一手好字，但他却偏好丹青，散尽家财找到了吴首之的住处，欲拜师学画，但被吴首之婉拒。元坚信自己的决心和毅力能打动吴首之，让他破例收自己为徒，于是在附近山中建屋住下，打算以诚动人。
可直到齐遇回来，元都没能再见上吴首之一面。
一日元如往常一般前去求艺，齐遇在书房考校了他，冷眼正色道其毫无绘卷天分，趁早放弃，不要玷污画师之道，“你不配。”
这一切格但都看在眼里，他不理解师父为何不再收徒，他当然也不赞同齐遇所说没有天分的人不配画画，他想帮帮这个对自己所期求之事爱而不得的人，于是他偷偷找到了元的住处，表明了来意。
元见到自己的时候毫无他色，他也是不在意我样貌的人。
此后，元教格但书法之道，格但授其丹青之妙，二人在师父和齐遇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所谓画皮，其实技法本身不难，你有兰叶描为底，只要掌握其理，便能有速成。”元语气微弱。
“我为何要知此法”
“因为你现在别无选择我已时日不多，无法帮你更多，甚至都不能照顾到你康复，如此你怎阻止齐遇，怎么面对泉下恩师！”元正色道，说完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还是说你就打算这样死去，让齐遇毁了吴先生的一生英名！”
“元兄可我现在”
“我这几日给你所用药物，可使你筋骨改变一月左右你的身形可似我这般到那时，你就可用画皮”
“元兄！”格但使出全力大喊，不希望他再继续说下去。
“格兄，其实吴老做的没错，齐遇也说的很对，我本就是毫无丹青天分之人，却还一直妄想染指天境认识你，我已此生无憾，若你能借我之容，完成之后大事，是不是也就等同于我也做到了我能想象得到，我的这副皮囊，在你手中，泼洒那一池水墨，绘出漫天画卷！格兄！”元满含泪光，瞪着格但，身子不住地颤抖。
“呵额呵呵呵……齐遇啊齐遇！齐遇啊齐遇！”格但仰头大笑，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已成血色。
“哈哈哈哈”元无奈地笑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鱼……哈哈哈哈……鱼。”元拄着手杖，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不知过了多少日。一个书生将火把扔向了屋子，顿时火光冲天，身影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小土堆，上面插着一个简单的木碑，上面没有任何题字。那书生也没有过多的目光停留，转身便走向了下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