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遗忘的村落（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冥界和人界，一阴一阳，一体双面。
在人间真实存在的村落，为何被冥界所遗忘？
“或许不是遗忘……”温也呢喃低声自语，转向瑟瑟发抖的门卫，问道，“你们村子千年守护的秘密是什么？是不是和无头氏……刑天有关？”
一直蜷缩在角落，吓得如同鹌鹑似的门卫，眼神中有抹转瞬即逝的惊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刑天，你是神话故事看多了吗？”他矢口否认，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我举起皮拍子正要给他一下，原本飘在我身侧的女鬼眼神突然空蒙，像是受到某种无声的召唤，如同提线傀儡，毫无生气地飘向外面。
“喂！你去做什么！”我惊呼一声，伸手抓她，却抓了个空。
我连忙追出去，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叫一声。
藏匿在水中的鬼魂纷纷爬上岸，带着浑身的潮雾和腥咸的气息，手脚并用，宛如从深渊爬出的怪物。
四肢浮胀滑腻，面色灰白可怖。
湿掉的破衣烂衫和头发在地面上拖出长长水痕。
除了水塘，就连几乎快要被风吹平的坟茔也爬出数不清的残缺、面目模糊的的幽魂。
他们如同奇形怪状的巨大菌类从厚土之下一簇簇冒出来，阴气凝聚成形。
黑夜壮阔，百鬼夜行。
这里到底藏着多少鬼魂！？
我看到一个几乎透明的女性阴魂身上穿着残破的宋制襦裙，这死了有上千了吧……
难道这些亡魂一直被地缚于此，不能轮回？
他们如同朝圣的信徒，有走、有爬、有飘……无不都聚集到一个地方——海拔并不高的后山。
说是后山，我觉用长满荆棘和树枝的土坡形容它更为贴切。
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此时，它的苍穹之上，笼罩着一层浓稠而化不开的黑红色血雾。
那血雾中有东西在翻滚，吞噬着这些前赴后继，茫然的幽魂。
仔细望去，是那条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双头蛇，无数阴魂葬于它的巨口。
我不认识这些阴魂，但刚才的女鬼，曾救了我一命，她说她想下辈子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我答应帮她找到自己的尸骨，她不能成为双头蛇的食物！
“温也。”我侧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慨然道，“那个女鬼，我们要救她……”
温也扬起的下巴如刀如刻，眉毛一轩，肃杀寒流无端卷来，他垂眸凝神望我：“乐小麦，若此地冥界都不管，藏着未知的巨魔妖魄，此行我没有把握，所以……”
我蹙眉打断他，不悦道：“你想一人前去迎战？你想要我同他们一起下山？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他面上一怔，眼中带着担忧，但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轻摇头：“不是，此行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不能分心……等下，抱紧我。”
我舒然笑了，跳上他的背，搂得紧紧地：“狐仙大人，走吧。”
温也敛起嘴角笑意，扭头对茅之潼说：“你与阿亮先带你家人下去……你父母的尸骨，我定会帮你带回来，现在以大局为重，村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做，阿亮会告诉你的。”
我拍了拍茅之潼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温也不轻易许诺，但凡他说出口的承诺，肯定会做到。”
茅之潼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和温也，长吐一口气，妥协道：“好，你们注意安全。”
“等等！”他突然叫住我俩，扯了扯嘴角，“若带不回来也没关系，你们两个务必完整地回来。”
我会心一笑，对他点头后，便听呼风云啸，朝粘稠的一团血云飞去。
云雾转成旋涡，掩住了周围景象，隐隐有低沉的咆哮和各种悲鸣高亢的声音扬起。
“神啊，我们终于等到您！带我们离开这被三界抛弃的地方！”
“我们不甘愿消弭于在苍茫宇宙间，只有你能让我们真正跳脱轮回，请给我们指引！”
“带我们离开这，我们要达到真正的彼岸，只有你能引领我们去往真正的净土！”
飘向虚空的众多阴魂，有的在高声呐喊，有的在茫然地小声附和。
我与温也逆风而上，顶着寒到骨子里的阴风，任凭各种游魂在我们身边穿过。
这里宛如在开一场盛大的狂欢派对。
一场甘愿被双头蛇吞噬、一场魂飞魄散，却被罗清老道包装成到达彼岸和净土的虚假盛宴。
温也背着我，并未变化法身，而是穿梭在无数阴魂中寻找那个无名女鬼。
“小麦。”他突然叫我。
我装得很淡定的样子，轻嗯一声，却不敢说话，生怕他听出我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声线。
“这些阴魂被双头蛇吞掉，并不会魂飞魄散。”温也没等我发出疑问，直接说道，“那日我与袁瞎子进入蛇腹中的混沌空间，解开了我的疑惑。”
“那里确实是混沌异界，可你知道，它还连接着哪里吗？”他背着我穿云破雾，语气波澜不惊。
仔细听，语调中居然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大脑凝滞思考，可脱口而出四个字：“大荒之境？”
“没错！”温也运用灵力，劈开对我们横冲直撞的阴魂， 继续说道，“上古十巫，是女娲食肠所化，我虽未亲眼目睹过大巫真容，但世间流传女娲的样子皆是人首蛇身，风姿绰约，我想她亲自创造的大巫们，定也同她有着相似之处。”
“而蛇，尤其大蛇，甚至已经蛇化成的蛟龙，一直是大荒之境中尊崇的灵物，它们或许脱胎于大巫，或者说脱胎于女娲的一毛一毫，一精一血。”
“还有……”
我接过他的话，激动说道：“还有女娲造人的传说！”
“传说？”温也轻笑地摇头，“小麦，那不一定是传说。”
女娲作为上古大神，她创造万物，人，妖，仙，巫……皆出于她之手。
六界之内，谁不受她恩泽？谁不仰慕尊敬于她？
她最后身死归道，肉身化为山川湖泊，唯独食肠化为拥有无上神力的十巫。
十巫在蛮荒年代指引和扶持了数代人皇，他们与天沟通，为君王出谋划策，为民请命。
却落了个神明忌惮，凡人敬而害怕，最后不得不归隐的下场。
两只太极阴阳镯制造出了大荒之境，府君大人说是大巫们留下的后手。
我倒更觉得是女娲给自己创造出的十巫们备下的退路。
这就是神的慈悲吧……
人界也是女娲一手打造，她定然也想到了让那些大巫回到人间的办法。
所以连接大荒之境和人间的法门，是那些具有灵性的大蛇。
也就解释了我妈和姜盖都携一蛇一蛟入世。
这么说，我家霓裳的腹中也可以通往大荒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