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海螺阿姨
霍艳看着女病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提问。作为妇产科医生,询问的主要方向还是自己所在的妇产科,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产科方面。因为这个病人实在太典型了,让霍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宫外孕。
按病人的说法,她一般的例假间隔时间在2831天左右,几乎是每月固定的日子。但最近这些天倒是有频繁的流血,和原先不太一样。
当然这种变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就注意了一下作息时间,就一直没在意。
女病人边看着霍艳来回做着腹部体格检查的手,边说道:“我肚子是又疼又难受,也找不到是哪儿疼,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
“是不是有向下的坠胀感?”
霍艳轻轻按了按她的下腹,一股难受的感觉立刻袭了上来:“啊哟,对对,就是这个什么,什么坠胀感。难受,太难受了。”
几个简单的问题和一个很普通的检查动作,让郭炎和abc三个见习生受益匪浅。
这就是有三年一线临床经验和愣头青的差距。
现在霍艳几乎可以下口头诊断,差的就是一个实验室检查指标和一个影像学检查图像罢了。她回头看了眼祁镜,两张检查单早已捏在了他的手里。看来不仅仅是会诊单,就连检查单估计也是病人来之前就已经备下的。
“有孩子吗?”霍艳开始了常规产科问诊。
“有,一个,在读高中。”病人答道。
“足月生?”
“嗯,足月。”女病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记得是39周,后面几天实在是忘了。”
“以前怀孕过几次?有没有流过产?”
“就那一次,没流产。”
霍艳点点头,很自然地把问诊结果写在了病历册上:“你家属呢?来了吗?”
“哦,我老公刚停好车。”女病人看了眼手机里面的短信,说道,“应该马上就到。”
“那好,等他来了就去做个尿液检查,测个hcg,然后再去做个b超。”霍艳从祁镜手里接过那种检查单,转身递了过去:“先看看有没有怀孕。”
“怀孕?”
也不知是不是腹痛严重了的原因,女病人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地变化了一下。在旁人看来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尴尬,但落在祁镜的眼里就有了点奇怪的意味。
这也算是一种契机,让祁镜有意无意地提升了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原本祁镜只把她当成一般的宫外孕病人。
原理不难理解,应该是平时不成功,受精卵又没种在子宫里。之后受精卵不停发育,开始挤压周围脏器,最常见的部位就是输卵管。这种吹气球一样的机械性膨胀很容易造成输卵管涨裂,最终形成腹腔内出血。
能靠小梅那几个字就下诊断的理由也很简单。
病人是女性,又没有到闭经的年龄,有持续性的腹痛,生命体征看上去又处在稳定的临界点周围徘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宫外孕。而宫外孕会引发严重的内出血,作为急诊医生,在遇到女性腹痛病人的时候,第一个需要排除的就是它。
所以在看到小梅接了电话后,祁镜直接叫了心电图和妇产科会诊。
其实要在普通情况下,他也不会做得那么彻底。但现在需要带教见习生,就必须在不影响病人诊治的情况下,给他们预留充足的问诊和检查的空间。
找来找去,那就只有单方面压缩自己的判断时间了。
霍艳也知道让外急男医生去给女病人做妇产科检查很不现实,但凡事还得摆事实讲道理。
她完全是因为病人口述的症状和宫外孕相符才会做出宫外孕诊断的,要是来的病人换一种痛的方式呢?毕竟没见到病人一切都有可能,直接说是宫外孕,是不是太武断了?
霍艳觉得奇怪,这种情况自己能想到,祁镜肯定也会想到。
她在病历册上写着会诊记录,忍不住还是问了祁镜一句:“如果病人来了之后有压痛、反跳痛,还有明显的肌卫呢?我是不是就白跑了?”
压痛反跳痛和肌卫是腹腔脏器炎症的表现,最多见的就是阑尾炎、胆囊炎、胰腺炎。
一般这种情况,虽然也需要排除掉不少妇产科炎症疾病,比如子宫附件炎,但只要没有寒战高热,整个病情就并不算严重。外科医生只需要做个b超排除下就行,完全可以在拿到影像学报告后再叫会诊。
然而祁镜有祁镜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却和病人没什么关系。
“和管我们这片地方的120急救医生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他们什么情况用什么措辞我很清楚。”祁镜笑了笑解释道,“如果真的是压痛反跳痛再加肌卫,他们肯定会在电话里用大量词汇去形容她的腹痛,而不是去关心生命体征。”
“那么多年?你这不才做了一年嘛。”霍艳吐槽了他一句,“再说你这完全是”
“对,猜的。”
祁镜对这个字没什么忌讳,本来就有运气的成分,猜中的几率在七成左右。反正猜错无非让产科医生锻炼一下,离开病房散散步。这要是猜对了,那就有好玩的了。
尤其现在女病人的丈夫到了
“阿杰,医生说我怀孕了。”女病人并没有隐瞒什么,直接把检查单递了过去,“要不你先陪我去做检查吧?”
这个叫屈杰的是个瘦高个,四五十岁的模样,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从外貌来看,身上穿的是白衬衫、外加领带和西装裤,腋下夹了个皮包,是一副很典型的老板模样。
但看到单子后,他马上眉头紧锁了起来:“嗯?怀孕?不会啊,你不是了吗?怎么还会怀上?”
听着他嘴里蹦出的一个个疑问,但凡有些经验的医生都能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家属。这种什么事儿都要质疑一遍的人虽然不至于动手,但却是很麻烦的牛皮糖类型,对于临床医生的谈话能力是一种考验。
谷良坐在一旁和四位学生交流问诊方面的心得,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儿。而祁镜听后更是一溜烟跑了出去,连个影子都没了。
既然已经基本定下是妇产科的病人,霍艳也不可能把事儿摊在两位同僚身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你老婆腹痛有坠胀感,还有不规律的流血,我们怀疑宫外孕。为了确诊,得先去做检查。”
“检查”
屈杰看着坐在床边的老婆,心疼得不行:“我老婆都这样了,怎么做检查?难道得自己走去厕所?还是说要我背过去?”
“你可以去外面叫护工,让他们”
“让我去叫?你们这儿不是有床吗?”屈杰指着门外,“外面可都是睡床的病人,快去推张床过来!”
这是一种既定思维,我出钱我就是上帝,而收钱的医生自然就是服务员。其实就算在餐厅,那这种口吻对待服务员也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霍艳还是一位硕士毕业即将深造博士的临床医生,哪受得了。
但事儿到了这个地步,霍艳必须退一步,当一回服务员。不然就会激化矛盾,最后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要是没有家属在场,她肯定会帮忙去找推床,可一个大男人杵在这儿却等着别人为他卖命,凭什么?医生执业考试里可没有帮忙打下手这一项。
眼看这两人谁都不服谁,倒是一旁的谷良站了出来。
不过让他当服务员更是不可能的事儿,杂活自然得推给专干杂活的人:“要推床是吧?你们三个去门口找老张,问问看还有没有空床。”
三名跑出房门的见习生就像当头浇下的一桶冷水,两人立刻冷静了许多。
可谁知abc三人刚出门,就被祁镜给堵了回来:“要床?她能自己走要什么床?床能推进厕所吗?这时候得用医院里的超跑。”
“超跑?”
祁镜把手里的家伙推进了门:“360度全景天窗,宽大舒适的单人真皮座椅,精致双侧手刹,人力自动变速箱。关键它还小巧玲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噗”
“这不就是轮椅嘛。”
“这可是最近刚进的货,质量又轻,坐着也舒服。”祁镜看向了屈杰,“关键”
屈杰走上前,看了祁镜两眼直接接过了轮椅:“你就是护工?怎么做事的?这轮椅送得也太慢了,耽误我老婆检查怎么办?”
祁镜眼皮跳了跳,忍住了脾气,反而很反常地把他们让了出去。直到那人走后,他才很无奈的摇摇头。
“这可不像你啊。”谷良坐在一边不嫌事儿大,直接挑拨道,“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霸道总裁范么?”
祁镜也确实是和这种公司老总见得多了,也理解这些人平时就是这幅模样,完全的职业病,想改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在意的还是屈杰的老婆,那种表情变化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病人的病历册呢?”祁镜看向霍艳,“借我翻翻。”
“怎么了?有新发现?”
“嗯,说不定她还是位海螺姑娘哦,不!”祁镜突然停顿了片刻,随口说道,“那是以前,现在估计得叫海螺阿姨了。”
“海螺姑娘?”
“海螺阿姨?”
“祁老师,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海螺不知道吗?”祁镜想了想又用手比划着说道,“就是被海浪冲上岸的那种海螺,一头尖的一头有个大洞,看上去挺大个的那种。”
“海螺我们当然知道,姑娘、阿姨我们也知道,但合一起我们不知道。”
“唉,你看这海螺,躺在沙滩上风平浪静的。”祁镜边说边拿笔放在了耳边,做了个倾听的姿势,“但你要是拿起来用心去听,里面可全都是浪的声音。”
在经过不到三秒的完全寂静之后,其余六位集体炸锅。
谷良站在窗边,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乱。
abc们则是围坐一团,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什么?她有外遇?这难道就是外遇的孩子?”
“不可能啊,那么恩爱的一对中年夫妻,怎么会呢?”
“我不相信爱情了!”
也唯有霍艳,虽然觉得震惊,但总体还是要比他们镇定些,连忙跑去门口确认了两夫妻的位置。见人已经入了拐角,她这才定下心来:“你可不能乱说,万一被他们听到了怎么办?”
“不不,祁哥没证据不会乱说的。”郭炎兴奋地来到祁镜身边,小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说来听听啊?”
“证据,我不正在找嘛。”祁镜翻着病历册,找到了早年的一些记录,“产科的病历记录会用一些数字来替代,就像你们霍艳老师刚写上的1001。人们往往注意文字,而忽视最直观的数字。”
说着说着,他就找到了关键证据:“这本记录虽然只到8年前,却很小心也很心照不宣地沿用了之前病历册里的这串数字,恐怕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当这些解码数字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真相才慢慢浮现出水面。也让霍艳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汗,因为如果病人出现什么问题,刚记录下的1001就会是医院失误的直接证据。
到那时候,根本没人会去管到底有没有误诊,也没人会去管病人有没有在撒谎,病历册上的数字就是唯一的证据。
“4031?孕4流3?夸张!”
“她不是说孕1无流产吗?”
“太狠了,都流产三次了?竟然骗我们说没流产?”
“确实挺海螺的。”谷良看了眼,轻哼了一声,“别惊讶,我见过7070的,还是个20多岁的姑娘家。”
“这事儿要不要和那个男的说?”
“你傻啊,这说出去岂不是要吵翻天?万一把事情闹僵了怎么办?”郭炎连忙教育起了身边的见习生,“一切以医院为重,最需要维护的就是医院的秩序,我觉得还是得”
见习生们根本不听他的这些理由,而是把视线转向了正在坏笑的祁镜和谷良,尴尬地说道:“郭学长,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可貌似这两位带教老师好像并不这么认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