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病人都解决了,没什么好讨论的
中药取名都别具一格,五虎追风散一听就逼格拉满,说是出现在仙侠小说里的高阶丹方也不过分。不过在现实中,它只是用来治疗风邪引起的痉挛抽搐和肌肉强直。因为药效迅猛,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
得了方子,当晚马守明就回去抓药煎药。
第二天病人依然牙关紧闭,他们便用针筒抽取慢慢注射进嘴中。一副五虎追风散下去,吞咽困难当即就有了缓解,至少下颌关节没那么僵硬,稍稍能动了。效果如此显著也增进了考恩特的信心,只要病人能好转,管他什么中医西医。
药物服下后一小时,他们马上连上了长途电话打给了在家里张明远。
“张老,病人神志稍清,不过依然不能言语。口流痰涎,舌质淡燥,舌苔还有些白腻,脉沉缓无力。”马守明把自己所见全部传达了过去,“下一副药”
“嗯,”
张明远坐在沙发上,手边是一张写满了各种药材的方子,里面圈圈画画被他用各色笔分割成了好几块:“二陈汤效果不错,可以改用导痰饮了。风邪还在,五虎追风散得和正舌散一起用,下猛药才能扭转局势。”
“这样药力是不是太强了点?”马守明是用针高手,在药物应用上还很保守。
“当然不能做简单的加减法,如果加药就把整张方子全加上,减药就全撤掉,那还怎么治病?”张明远笑着说道,“中药要发挥灵活多变的特性这样,蝉蜕、僵蚕和天麻先停掉,把全虫改蝎尾,和胆星一起加量至一钱,还有朱砂,也得用”
“张老,在米国不能用朱砂,重金属超标了。”马守明有些无奈。
在米国中草药并不进入药物体系,而是走的食品线,否则没有任何临床试验的中药根本过不了审批。走食品类就方便多了,只要检测毒性不超标就行。
不过这样的标准下,还是有不少药物进不去。雄黄含有硫化砷,朱砂含有硫化汞,都是禁售的。五虎追风散里的蝎子也都经过了去毒处理,只能被当做一种食材。
张明远没想到会在这里卡上一手,想了想说道:“那把理阴煎改成增液汤,方子还得再改改”
“好”
病人在第二天牙关开始松动,流涎有改善,第三天彻底摆脱了吞咽障碍的困扰,但失语还在。第四天,病人神志恢复正常,流涎完全消失。张明远借机撤走五虎追风散,多加上了六君子汤,巩固疗效。
第五天病人在维生素a、激素和中药的三方作用下,可以正常进食。饭后他还试着下地走了几步,不过失语症还在。
第六天张明远考虑再三,又把撤走的五虎追风散里的蝎尾续上,做最后冲刺。
张明远的用药充分体现了中医辩证理念,药方是死的,病人是活的,病程每一阶段的用药都有不同。就像做菜,虽然有既定的食谱,但每个人口味不同,优秀的厨师肯定会根据食客的口味来精选食材和配料。
经过几天的讨论和努力,终于在第七天,病人张嘴说出了话,第一句便是“医生,谢谢”。
这话他用记号笔在题板上写了无数次,但从嘴里说出口还是头一次。毕竟之前病程太长,第三阶段还一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清醒的时候却不能说话。
张明远听不懂英文,问道:“他说话了?说的什么?”
“他说谢谢你。”
“哦,是吗”
张明远笑了,笑得很开心,对老头来说除了病人康复外就这个“谢”字最重要。
马守明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麻疹脑炎导致的失语后遗症预后非常差,再加上病人上了年纪,远没有孩子大脑那样的自我调节能力,能打赢这场打胜仗简直不可思议。他一直坚信老祖宗的东西是有用的,但诊疗再多轻症也比不上治愈一例重症来得有说服力。
“既然效果不错,明天再诊上一次就差不多了”张明远淡淡地说道,“我挂了,长途电话挺贵的。”
“张老,等等。”马守明走出了icu病房,“张老,你有没有来这儿讲学的兴趣?我在西雅图中医针灸药学院开了课,非常需要您这样的中药学专家。”
“我去米国讲学?”张明远笑着说道,“我都60好几了,人近暮年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老爷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马守明说道,“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来了之后发觉中医发展的环境真的很不错。”
张明远笑呵呵地喝上一杯热茶:“唉,都一把老骨头了,也不可能去学英语。我也不是教学生的料子,还是算了吧。”
马守明听出了老头的意思,但还是不肯放弃:“我们这儿开了汉语课,但凡学中医这门课必须得过关。学生们都很好学,有好几位毕业的学生已经自己开馆治病了。”
马守明在西雅图发展了十多年,早就扎了根,对于如何培养国外的中医人才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而且现在不比刚来时的八十年代,米国绝大多数州都承认了中医,行医还算方便。
张明远确实有被打动到,也确实想走出去好好瞧瞧这个世界。中医发展远没有止步,还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 想到这儿,老头抬头看了眼跳上沙发还想抬腿爬上自己肩膀的小孙女,以及跟在她身后求爷爷告奶奶让早点睡觉的老伴。他心头终究还是一软:“等我什么时候正式退休了再说吧。”
“那好吧,我也不强求,不过嘛”马守明笑了笑,“不过这儿药学院客座教授的椅子我一直帮您留着,老爷子,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行行,哈哈~”
老头爽朗的笑声中藏着几句抱怨,马守明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嗯,好”张明远挂上电话,把孙女抱下,然后转身从沙发上跳起,两手做出爪型,还摆了张凶脸:“小彤彤,再不睡觉爷爷就要来抓你啦~”
“啊,爷爷这个大怪物,不要过来!啊啊啊~”
张明远在享受天伦之乐,地球另一边西雅图的华盛顿医学中心里,考恩特则是召集了不少同僚,又开了一场病例讨论会议。这次不同于一星期之前,并非面向那些年轻医生。
不过那七位年轻医生还是受到了邀请,徐佳康和祁镜也在其列。
这回可不是大学校园里那种扮家家酒一样的讨论会,而是云集了医疗中心不少科室大佬的正式会议。刚经过icu病房,徐佳康就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这家伙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走在他身边的贝丝有些不高兴,“来米国可得说英文,你老是一个人拿汉语在那儿自言自语,我怎么听得懂?”
徐佳康白了她一眼:不就是不想让你听懂嘛 他吐槽了一句,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觉得你们医院气氛有些古怪吗?”
“气氛古怪?”
贝丝看了周围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还好啊,没什么古怪的。按你们之前的说法,是不是对我们米国的医院有什么误解?”
这小姑娘倒是会活学活用 “你们医院大门口一直都配警察站岗的吗?”徐佳康不理解,“进门还要过金属探测器做安全检查,都快赶上机场海关了。”
“还好吧,以前也见过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贝丝说道,“安检是前两年配的,国情不同,你应该懂的”
“警察安检都没问题,只是”徐佳康又扫了icu门口两眼,看着两位穿着衬衫的壮汉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病人怎么有那么多保镖,还带轮班的吗?”
“病人有钱呗。”
贝丝侧过脑袋,撩开自己的金色长发,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那么敏感,受迫害妄想了吧?”
“还不是祁镜老是在那儿猜病人身份,搞得我心里慌的不行”徐佳康越想越觉得这家伙说的有道理,“我觉得病人没那么简单。”
“就是个公司老总而已。”贝丝回想着病人的个人信息,工作里填的确实是一家上市公司ceo。不过她现在早就对病人没了兴趣,问道:“祁镜呢?你们没一起来吗?”
徐佳康摇摇头:“他说今天有事儿,这场会就不来了。”
“不来了?”
“你们怎么还在聊呢?讨论会快开始了,快进去吧。”这时考恩特从两人身后走了上来,脸上早没了之前的阴霾,笑得非常开心,“哦,对了徐,刚才你说谁有事不来了?”
“祁镜说病人都解决了,没什么好讨论的,所以就不来了。”
“嗯?这话倒是挺符合他性格的。不过他是重要人物,不在场的话会让讨论会少许多光彩啊。”考恩特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算了,不来我也不强求,这在你们国家叫什么强摘的瓜是苦的?”
徐佳康被老头蹩脚的汉语逗乐了:“差不多吧~”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本来预订是明天的,不过会期延长了三天,而且听说童主任和他的学生还想再多看几台手术。”
“是吗”考恩特点点头,笑着说道,“进去吧,人应该都来得差不多了。”
聚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确实不是之前的那些年轻医生可比的,随便挑选一个出来,都是能在各自领域搭台唱戏的主角。主任们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谁都不服气谁,有的光是见上一面就会剑拔弩张。
“考恩特,中药效果如何?”
“我听说还加了蝎子、知了、蚕宝宝,不会喝出问题吗?我弄不懂fda为什么要通过这种东西。”
“别说你了,我也搞不懂。”
“蚕宝宝?蝎子?这不就是巫医吗?考恩特,病人要是喝出问题,你该怎么向西雅图警署交代?这人他们可是查了很久,万一出点情况”
徐佳康:?
警署?还追查了很久?果然有大问题啊!那些彪形大汉应该是警察吧 考恩特本来不想管他们,但见人越说越离谱,马上打断道:“你们就知道动嘴,倒是拿出点好用的方案来啊?光说不做谁不会,还好意思说我?麻疹想到过吗?麻疹脑炎的后遗症你来治治看?”
说到这儿,又拿出了病人开口说话的视频,场下那些大佬这才消停下来。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快60岁的老年人,竟然会得这么一个传染病,也不会想到麻疹会持续打击免疫系统,抹除免疫记忆,更不会想到中药的方剂还能治疗这种后遗症。
他们四个月里连丢好几处阵地,败得都没信心了,谁知整个局势会在这一星期里被完全扭转过来。
这些主任虽然爱开玩笑,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表现出了对知识的渴求。尤其是特地来这儿的两位免疫学教授,对麻疹病毒攻击免疫系统这个课题非常感兴趣。
“考恩特,你也知道,现在国内对疫苗的依从性并不好。很多孩子的父母都觉得疫苗有害,都选择不打。在东西海岸还算好,可在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麻疹得病率已经有了快速抬头的趋势。”
“对,普通的科普根本不解决问题,我们需要研究麻疹的致病机理来告诫这些父母。”
考恩特已经猜到了他们接下来想要问的内容,但还是说道:“所以说,你们想要什么?”
“我想要病人的完整病例!”
“对,病例,从病人入院开始的所有资料!”
“呵,那不可能!”考恩特严词拒绝,“不是我小气,而是病例已经被封档,没有当事人和西雅图警署同意不得对外公开。”
“对外?我们可是同一所医院的医生吧。”
“我也没办法。”考恩特耸耸肩,表示很无奈,“这是警署的规定,甚至连他们都没有权力改变这项规定。你们都是过来人,普通人物会是这种待遇吗?”
徐佳康这才知道祁镜算得有多准:还真被他说着了,去境外不过海关非奸即盗啊!
两位免疫学家毕竟没法和法律掰腕子,只能对病人的病例死心。不过就此放弃还太早,他们也早就想好了后手:“我想和那位年轻的华国医生谈一谈,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吧?”
“对,听说他见过同样的病例,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是60年代的病例了,他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见过,你以为他是超人不会老的吗?”
“可我们翻找过60年代的大量关于麻疹的文献,并没有发现有这种病人。”
“说不定是他们国内的杂志。”考恩特见他们如此执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这孩子脾气比较怪,今天的讨论会也没来,我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马上把目光放在了全场唯二的两位华国人身上。
马守明马上笑着摆摆手和祁镜“划清界限”,而一旁的徐佳康也很聪明地避过了这个问题。他虽然和祁镜走的近,但今天去哪儿了他是真的不清楚。
而就在塔科马国际机场航站楼,祁镜正坐在一张长条凳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