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漫天星辉之下，沙漠里一片荒芜，仅立着一棵玉白色的小树，连带树叶都是白色，像极了玉兰，乌云忽然遮去星辉掩盖沙漠中仅剩的光亮。
池溪是被痛醒的，四周很黑，她试着移动身体，但用尽力气也没能移动分毫，有只鸟落在了她身上，长喙一下接着一下地啄她，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像是啄穿了她的身体，她觉得被师尊刺的那一剑也不过如此。
师尊……
不，她没有师尊了，在她修为被废的那刻，或者是问心剑刺入她身体的那一刻。
那位仙尊便只是陌路人。
除去作痛的骨骼，连心都是疼的，池溪想了起来，想起她应当是死了的，被池渊那一剑断绝了生气。
可她为何还活着？
她死的那日，黄沙漫天，她看见小师弟从人群中慌慌张张的赶来，她有着万千恨意和冤屈，顺带着不甘。
而后她的世界陷入一片白芒之中，恍惚之间仿佛落入一片黑夜之中，四周有东西挤得她生疼，她努力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舒展了开，随后她瞧见黑暗之中多了星光点点，像是身处一片群星闪耀黑夜中，她努力向上追逐光芒，最后破土而出。
神识涣散的她历经了风吹雨打，最后在一片雷击之中失去了意识。
“簌簌”
“簌簌”
黑夜中传来一阵响动。
池溪被这声音惊回了神，那啄木鸟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被它啄过的地方还有些生疼，她不知身处何处，浑身无力，心中不免有丝惶恐，若是被人发现她还活着……
她可没精力对抗！池溪心中一阵担忧，颤动得更厉害，只能连忙缩紧四肢掩盖气息，然而她一动声音响得更欢。
忽然之间她仿佛发现了什么，停下动作，簌簌之声随即停下。
她再动，声音再响，她停，音也停。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一棵树！而令她害怕的声音，只是树叶摩擦声。
可为什么会是一棵树？
池溪思索着，意识逐渐清醒，一些朦胧的记忆逐渐涌现，她死后身体化成了飞烟，但意识附在了魔种身上，而魔种落入了沙漠之中，经过长时间的吸取灵气，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逐渐长成一颗树，还是一颗会发光的树。
不仅如此，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恢复人形，只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偶尔转换形态后，树会逐渐成长，但会失去记忆片刻。只是每次变成人形之时，不知为何，她都无法移动分毫，她尝试了很多次很多种办法，比如打滚、攀爬，都只是在原地转圈。
她被困在原地，已经九十九年，算起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树精，或者应该说是一个魔。
前世她因魔种成魔，而如今是依靠魔种成魔，只叹命运捉弄人。
只是她死前抓住了穆茜的话，穆茜定是知晓内情的，或者她猜测没错，这本就是妖族的阴谋，她想不通，为何偏偏是她？
但眼下想这些已是无用，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树，但是她知晓自己就算不能移动分毫也要努力扎根活下去，才有机会走出沙漠。
她要让害她之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还要拿回爹娘的遗物流苏和灵剑。
但她的灵剑本该忠心护主，但为何会在危难之际反戈？且说已经养灵，灵识应当变得强大了才是，不至于如此。
池溪百思不得其解，记忆又逐渐恢复，想起成为树后这些年间发生的事情，觉得实在是荒唐无稽。
她变成树这些年，时常有几伙人或许是魔族或许是妖族，时常以她为联络点，夜黑风高之时，就在树下进行交易，或者交换消息，他们说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孰不知还有树知。
借此她知晓了许多身后事，比如妖族之子借着为她复仇的由头，向人族发起战争。
再比如众人知晓她是因魔种而变成的魔，但却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怀疑许多得修仙奇才身上也怀着魔种，举世皆慌。
池溪遥遥望着黑夜，料想交易的时间应当到了，她微微缓动着树枝，浑身发出了淡淡光芒。
果然不出一会，传来了脚步声，池溪收敛气息，一群蒙着面带着黑帽的身影站在了她树下。
池溪看着身前的三个人，很是陌生，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发现了？
“就是这里了，可让我们好找。”他们停在树下，唰唰亮出了兵刃。
池溪一惊，树叶唰唰作响，照耀的四周越发明亮。
“怎天策楼那些人还没到？”
“是啊，你看这树多亮啊，楼里人说了，这方圆几里就这一颗树，还会发光呢。”
池溪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说她，她晃动树枝继续看着。
那群人等了几刻后，又有一群蒙面黑衣人匆匆赶来。
先来的人，双手放在兵器上，神秘兮兮的问道，“土豆土豆？”
后来的人先是一惊，很快又反应过来，“我是马铃薯。”
双方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
“可打探到了？”先来的人问道。
“当然，物件拿来。”后来的人道。
先来的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佩递给了后来的人，后来的人接过，朝着小树凑近，将玉佩举了起来，细细查看。
池溪也被迫细细看了起来，玉质细腻，浑身通白，乍一看是块好玉，只是有些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转眼，索性盯着他们的黑帽子看，她突然看见那人黑帽下有着尖尖的耳朵，那是妖族特有的耳朵。
池溪不免专注了一些。
那妖观摩了玉佩一会之后，满意的点头，正准备塞怀中时，被先来的人拦了下，“消息呢？”
“放心，我们事先将消息写在了纸上。”那妖从袖中拿出一卷纸，递给了他。
先来的人连忙接过，准备打开又被那妖拦住，“先前说好的，待我们走了之后才能看。”
“那我们怎么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不信那交易取消。”那妖说完作势要还玉佩，但只是递过去一点点。
那群人只好应下，又低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玉可是大伙儿费尽千辛万苦才从那魔头身上偷来的，你们可别泄露出去了。”
“我们天策楼做事，别的不说，信用是极好的。”那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随后见那伙人点头他才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切记，等我们走了再看。”
待那群妖走远后，这伙人急急忙忙的打开了纸张。
池溪用点力气抖了抖身体，四周又变亮了许多。
顺着大树发出来的光，那伙人将纸张举起，六只眼睛齐齐的看着纸张，只见纸上开头写着“雾间”二字，翩若惊鸿。
“消息没错。”三人点了点头，往下看着“招生，不问过往，来者不拒”，只有这一句话。
“没了？”来首的人发出疑惑，又左右翻看了一下纸张，并未看见其他字迹，醒悟过来，“不好，被骗了！难怪那群妖要我们等他们走了才看。”
“这消息谁人不知？我们要问的可是雾间招生的细则，竟敢拿这个糊弄我们！”
“就是，这上面虽说来者不拒，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可是那些妖神出鬼没的，除了他们定下联络点，我们无从知晓他们的去处，该如何回复上面？”
“不如我们亲自去试探一番，得到实据再回禀，岂不更好？”一人提议道。
“可行，可行。”其余两人连连附和道。
可是三人说完，迟迟没有动手，只是蹲坐在树下，齐齐叹了口气。有人惆怅的道：“可听说那门派不仅有妖，还有魔，这是人能待的门派吗？”
“不仅如此，还有传闻称有几个人进去之后还变成魔了！还时不时会有其他门派宣战，像我们这种修为低的岂不是会受伤？”
池溪不免有些好奇，人变成魔？根据这些年所得的讯息，只有魔种能如此，可惜她无法发问，不能暴露自己，只能暗暗好奇。
“如此可怖，这如何呆得下去？”三人连连发问，回答他们的只有簌簌树叶声。
为首的人试探的问道：“可任务完成不了，我们人头也不保啊，横竖一死，不如去雾间试试，晚点死？”
另外两人闻言，点了点头，达成了一致，将手中的纸张随意一丢便起身离去。
池溪看着飘在她树干上的招生简介，好奇心更甚，能包容三族的门派是何许人所建？她不免想起了小师弟。
她十三岁那年，跟随池渊等人前往沙漠边缘参与试炼，路上陆霖说着三族的历史。
小师弟听着，圆圆的眼睛写满了天真，他疑惑不解的问道，“人和妖都能共存，为何不能与魔也共存？”
话音刚落，池渊少见的一楞，陆霖反应速度的喝斥道:“住口。”
池溪听着小师弟这大胆的发言，不由得随之一怔，双眸也睁的圆圆的，心想小师弟定是会挨骂。
果不其然。
“孽徒!”池渊眼色发冷。
“请师傅解答。”小师弟依旧疑惑不解，池溪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的道，“小师弟，别问了。”
“陆霖，你说。”池渊看着陆霖。
陆霖便义愤填膺的诉说着魔族的罪行，池溪也是从这时知晓他的往事，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魔。
而沈澈被陆霖说的愣住了，想了想又道，“有仇报仇，不代表所有的魔都该杀，不能以一概全。”
池溪见场面无法控制，只好出来打圆场，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如果徒儿是魔，会怎么样？”
池渊回道：“那当然是先杀为快，不过为师不动手，你大师兄也会先铲除你这个魔族余孽。”
池溪闻言有些害怕，“师尊，真的吗？”
池渊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入门那日我便说过，我会护着你一生平安顺遂。”
池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心满意足笑了。而沈澈悄悄扯了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说，“池溪，如果他们要杀你，我就跟你一起跑，去一个包容你的门派，还让你当大师姐。”
池溪闻言，瞪了他一眼，哼道，“才不要。”
后来小师弟领了罚，结束了这次试炼。
回想往事，池溪心情复杂，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下次她成人形之时，就是她离开之时，那时她定要拼尽全力，离开这里。
她要去看看三族共存的门派，是何种风景，也要让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