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寂夜,乌云蔽月。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散发出腐朽的气息,除了菌菇杂草,还有一名妙龄女子,四周很黑,她靠着石柱坐在泥泞的地上,低首垂眸,令人看不真切。
乌云拂去,有月光从高窗上落了下来,带来一些光亮,牢内逐渐明朗起来,她抬首望向高窗,露出了令人惊艳的面容,但双眸却暗淡无神。
池溪望着高窗外皎洁明亮的月亮,周围没有星光相称。
她回想起了一天前的太阳也是如此,万里长空,微风无云,只有炙日当头。
那时原本宗门大比所设的云台,变成了囚禁她的牢笼,而上一刻还在为她欢呼众人,在下一刻却因她惊恐。
池溪殷红的双眸逐渐恢复成明亮的黑色,但是她周身的魔气还没有消散,引起众人一阵恐慌窃窃私语。
“这是真的吗?”
“你说她是不是魔族来的奸细?”
“难怪每次修炼速度总让我们望尘莫及,原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不知如何反驳夹杂在人群中的质问,只能缄默不语。在此之前,她只是想赢,想拿下第一,拿到逐风令。
不过她看上的不是玉令能给予她的权力,而是那上头系着的有些陈旧的红色流苏,那是她爹娘的遗物,两日前被一个不务正业的少宗主夺去,系在那天下至宝的逐风令上。
她已经连胜五场,只要再赢一场,积分突破前排,成为第一。她心情坎坷,又信心满满,可抽签时出了岔子,签上显示着“陆霖”,是她的大师兄。
在她这一代,论资质,陆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最有希望得道飞升之人,称其为人族的希望也不为过。
但自己紧跟在他身后,偏偏先前遇见他一场,侥幸赢得一次。
云台上,陆霖一身苍蓝衣袍,清秀俊逸,波澜不惊的神色,像是算准了会再次遇到池溪一样,他轻声询问,“师妹可还有把握?”
“当然。”池溪应道,虽然面上从容不迫,心里却在打鼓,她前期灵力消耗稍过,若是遇见他人,还有机会一拼,可如今就算强撑也打不过比她境界更甚一筹陆霖,不过她并不想放弃。
池溪抬剑,陆霖挥剑,剑光交融,起先是不相上下,而后境界的差异逐渐显露,她已经竭尽全力,而陆霖仍是信手拈来,仿佛她那些招式不足挂齿。
到底是境界压制,池溪紧咬着唇几乎想要放弃,但想起了流苏,强压下不适硬生生将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
想赢的执念不断驱使她运转丹田,快速集气吸取灵力,面对陆霖的全力一击,她强撑着自己接下那招,继而她自己体内像是一根弦崩断了,又或者有是花骨悄然绽放,四周的灵力源源不断向她的丹田冲去。
手中的灵剑被灵气充斥着熠熠生辉,她准备奋起一击,却看见陆霖不可置信的神情,听见四周惊恐不已的声音。
“这气息……”
“有魔气!”
“她是魔!”
池溪止住了剑,眼里闪过迷茫,她在藏书阁曾看过一本名为三界记的书,上面有一段关于魔族的记载,“玄年三纪,三界大战,历经数年,生灵涂炭,万古成灰,魔族战败,人族将魔族驱赶至沙漠以北,以沙漠为分界,令其不得踏界。”
距今已有上百年,她从未听闻有魔踏足人界,更何况沙漠之周更有各大宗门高手巡查,绝无可能让魔族进入,他们怎敢猖狂至此?
“嗖”不知是哪里抛来一只短剑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侧身躲开,短剑断裂落在地上,若是没有躲开……那将直入自己心脏!
“为什么……”池溪喃喃,抬头发现所有仇恨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不明所以,心中一阵惶恐。
“杀了她,她是魔!”有人呐喊着。
与此同时,与她博弈的陆霖被长老们带走,她被夺去佩剑,重重结界封锁在偌大的云台上。
有几名不甘心的修士面目狰狞地提剑朝池溪砍来,她却无法动弹分毫。
看着来人眼里的恨意,心中茫然愈加,她分明不曾认识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魔便下杀手
刀光直击池溪,却被一道结界阻挡,池溪抬眼看去,是师尊。
池渊一袭墨色衣袍,沉静地站在主座之前,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便设下了一层阻挡大能的结界,他环视了一周,犹如古潭般波澜不惊的双眸露出一丝冷峻,“谁允许你们动的手?”
像是触犯了他的威严,不温不火的语气,压抑着一丝怒气,“她在玄剑宗生活了二十年,你们称她是魔她便是?”
“尚未查明事实,贸然动手确实不符合规矩。”有人说道。
“方才大家亲眼所见,那不是魔气还能是甚!”有人反驳道。
“就是,还有那双眼睛,我可是瞧的清清楚楚。”有人附和道。
池溪抬头望向主座上的师尊,心里生出了些许期盼,师尊定是知晓的,她不是魔,只要他开口定能替她解围,因为她的师尊是人界三大宗门之一玄剑宗的掌门,在仙门世家之中颇有名望,说话分量十足。
池溪翘首以盼的望着师尊,可她的师尊高高在上,恍如世外谪仙,没再说一句话。
“莫非你们想包庇一个魔女不成。”
“且不说她的魔气大家有目共睹,方才四周的灵气可都朝着她去了,不用集气就能感应到灵气聚灵的,除了魔,还有何物可如此!”
“幸好发现及时,否则被一个魔女赢得了逐风令还不知会发生何事!”
“我不是魔。”池溪反驳的苍白无力。
无人理会她,众人各持一词,喧吵的像是一部闹剧。
池溪环视着四周,她的同门有的低着头,有的怒视着她,皆沉默着没为她说话,眼里期盼逐渐散去,她开口问道:“我若是魔为何会在高手云集的宗门大比之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倘若我是为了逐风令而来,那我何必潜伏玄剑宗二十年,而不是去上清宗?我若是魔为何现在没有魔气?”
“而这些年来,我可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面对池溪的有据有理的反问,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片刻后依旧群情鼎沸。
“你是魔,我们人族如何知晓你的想法!”
“且说说你来人界究竟有何目的,又是如何躲过巡查,可还有同伙!”
“她不说就杀了她”
“杀了她!”
众人叫嚣着,无视她的解释。
池溪恍惚想起步入宗门之前,她出生在一个平常不过的小山村,有着将她奉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和蔼可亲的邻居,以及陪伴她长大的小猫。
只不过在她七岁那年,那样平静祥和的生活被一群邪修毁去,村庄燃起熊熊大火,她的双亲惨死在一个面目可憎的邪修手上,那时她才知晓她的双亲也曾是修仙之人,只是厌倦纷争,选择归隐山林,而那些邪修找上门来,只为了一把灵剑。
她因为剑心通透,留下了一命,邪修说她是百年不遇之“材”,适合祭剑。
只不过那邪修没来得及逼她以身殉剑,就被一名过路仙尊手中一抹剑气,击杀在熔炉里。
而后她被带入玄剑宗,拜了有着救命之恩又为她寻回灵剑的仙尊为师,走上了修仙之路。
池溪感恩将她从亡刀下救出来的师尊,感恩在初次见面就递给她一块香甜糕点的大师兄,感恩玄剑宗所传授她的知识,她感恩这里的一切,把宗门内当成她的家,把同门当做亲人。
她是师尊眼中尊师重道的乖徒,是同门师弟师妹口中温柔可亲的大师姐,是仙门区数可指道心坚定的修仙翘楚,是寻常人眼中惩凶除恶的侠女,谁不道一声“一池水盈盈,胜却人间春”。
不过转瞬便因一丝可能,众人便认定她是魔女,是万恶,无人信她助她。
各大宗门世家商榷之下,以“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祸世魔女”的罪名将她关入了人界处置极恶之人满是机关的暗牢之中。
她起初还为自己辩解,祈求得到师尊的一点信任。
看着池渊从暗道缓步走来,她心中消失的期盼又归来,二十年前他从邪修手中救下她,那么二十年后他也一定不会因为谣言就轻信他人。
但池渊只是停在台阶之上,慵懒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过了片刻清冷嗓音传至她耳中,“你当真是魔。”
不是询问也不是质疑,而是肯定。
“师尊……”池溪愕然抬头
“也配?区区魔女竟敢戏耍我二十年,魔就是魔,苦肉计可用得妙,你到底是如何隐藏身份的?”池渊轻笑一声,一如往日和煦,倏尔右手唤出了问心剑,“说说看?”
“师尊,我真不知道,我不是魔,请相信我。”
她靠近师尊,慌乱地伸手想要抓他的衣袖,可触碰到的只是问心剑的雷鸣一击,伴随着白枳的光芒,浑身骨髓瞬间作痛,她跌倒在地。
“师尊……”
她这微不可闻的一声有些数之不尽的委屈。
池渊依旧是那副不染尘烟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里映着她狼狈的身影。
“不说也罢。”他抬手掐了一道紧密的法则,决绝的落在了她身上,冷淡的道了声,“从今以后,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顷刻之后,伴随着她的嘶哑的惨叫,一代天骄全身修为被尽数散去,可叹的是她被入骨疼痛折磨欲就此了断之时仍想着得到一丝信任。
然而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那位有着救命之恩的仙尊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带走牢房内所有的光。
更有其他宗门之人,在牢外设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生怕她逃了去,但又生怕沾染了晦气,没有一人愿意留下看守。
醒来之时,她仅有一息尚存,经脉俱损,成了一个连聚气都聚不了的废人。
月光从高窗中远去,四周又陷入黑暗,池溪并不惧怕黑暗,只觉得很冷,也不知是暗道涌动的风冷,还是潮湿地牢的水冷,只觉得遍体生寒,她低首看着重重结界,这一瞬息她突的明了,令她觉得冷的是芸芸众生,是昔日敬爱的师尊,也是自己比做手足的同门,皆疑她是魔而不分青红皂白反手相戈。
她嗤笑出声,就算没这结界,她也逃不出这机关重重的暗道一步。
但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身上会出现魔气?回想那一刹又似乎感受到自己丹田有着某种东西,而那东西在她每次突破之时都能感应一瞬,她道不明说不清,如今她经脉被废,也无法再次感应。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她环视四周,徒然转念一想,这结界奥秘无数,玄机重重,或许能助她感应一二?
她这般想着,伸手扶着石柱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想靠近结界,只是走了一步,她便支撑不住,摔倒在潮湿的地面,好在她早已麻木,并不觉得痛,只一会又爬了起来,继续前进又摔倒,如此反复,废了些许时辰,她终于靠近了结界边缘,她伸手那瞬突的一顿。
四周稀薄的灵气在这一刹源源不断地朝着她破碎的丹田而去,经脉俱损的她竟感受到了灵气,如同魔族般不需要集气便能聚灵。
万般思绪闪过,自己真的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