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祸起萧墙
陈正静静坐在将案前,斜靠在椅背上,尽可能让自己舒适一些。营帐四面门窗都被遮住围帘,空气有些沉闷。
陆正之站在大帐中央,皱眉凝望着地上铺开着的一幅巨大舆图。斥候营将军冯南吉站在陆正之旁边,仔细禀报着目前所知的信息。
“朝廷大军南征之事,已非秘密,青莲道反贼很是惶恐,百姓也稍稍安定,不似之前蠢蠢躁动。只是,虽则如此,在青莲道的蛊惑下,不少百姓依旧从之若鹜。”冯南吉道。
陆正之皱眉道:“安仁城外和南部诸县的青莲道反贼退军了么?”
冯南吉道:“不曾退军。”
陆正之道:“那何以得出反贼惶恐之结论?”
冯南吉道:“青莲道反贼动员了许多百姓,正在加固修筑城外工事,以往营寨中的反贼日日操练,近日没了声息,南部诸县也无人理事。据传青莲道守军要南撤,赵成不允,反逼着他们攻打安仁城。前线大军又不肯,因此消停下来。”
陆正之抬眼望着陈正,斩钉截铁道:“大将军,赵成要撤。”
陈正微微点头。冯南吉道:“大将军和陆将军之见,此莫非是赵成耍的障眼法?”
陆正之道:“赵成既然敢于北上侵略,一则是野心膨胀,二则,其人其军久经征战,不可小觑。以往他凭借蛊惑百姓立定根基,兼郡兵战力不足,因此无往不利。然其未与陈国大军正面交锋,不知深浅,必隐秘而退,避开我大军初出盛气,随后再得寻时机,先试探交锋,倘若有胜算,便是大兵复来。”
冯南吉道:“我军势大,何不一鼓作气,直入南越,一战平定反贼。”
陆正之道:“局势尚不明朗,大将军宜静观对峙。知己而不知彼,万一初战失利,后患无穷。”
陆正之顿了顿,继续道:“青莲道初起,我曾想过招安策略,随着了解加深,仔细思忖,恐不可行。赵成虽为陈国人,但其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野心勃勃,必不肯降。然对峙期间,大将军仍可剿抚并用,招抚示好,一则麻痹敌人,二则抢出世间了解更多青莲道内情,应对分化。”
陈正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赵成南撤之前,会不会攻打安仁城。”
陆正之沉默片刻:“大将军所虑极是。可能性非常大。安仁城毕竟一郡首府,倘若失陷,必然更加动摇民心,大将军当遣一军轻兵速进,协助守城。”
陈正点点头,道:“冯将军,你先去吧,八百里加急传令安仁郡守姚忠,援军随后即到,叫他务必守住安仁城。”
冯南吉领命去了。营帐里只剩下陈正和陆正之,陈正淡淡道:“我之前已传信杨胜,叫他独领一军,避开大路,先大军三五日启程出发,一则协助姚忠,二则打赵成个措手不及。”
陆正之钦佩道:“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陈正微微一笑,随后坐正身子,肃然道:“正之将军,有关东南大营粮草积蓄,你知道多少?”
陆正之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东南富庶,东南大营将士的军饷,一向也是最为丰厚的。”
陈正道:“你倒说得委婉,军饷能发出那么大亏空。你说说,东南大营会乱吗?”
陆正之摇摇头,道:“我心里没底。”
陈正笑了笑,道:“能让你陆正之说这话,看来东南大营的局势要比青莲道反贼还要难以平定。”
陆正之道:“积重难返,只有徐徐图之。”
陈正点头道:“我已给郑宝传信,叫他暂时不要来东南大营查账。可话说回来,军部不来,局面终究不会有改观。”
陆正之道:“东南大营之症结,不在大营,而在朝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利益毕竟盘根错节,我虽不知详情,寥寥碎片信息,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陈正道:“朝廷根基,在外是民,在内是军。军之根基,又在士兵。只要士兵不生动荡,无论朝廷如何盘根错节,不足为虑。”
陆正之拱手道:“大将军苦心,末将明白了。末将虽然不才,也愿向大将军立下生死状。但凡末将在,舍了命,也保住大营局势稳定。”
陈正站起身,走到将案前,望着陆正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劳你了。”
陆正之掷地有声道:“为国效力,在所不惜。”顿了顿,又苦笑道:“按说这种稳固大军的事情,反倒是李新将军所长,南征北战,才是末将所长。现在倒掉了个。”
陈正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我又何尝不是那盘根错节中的一节呢。”
陆正之从大将军营帐里出来,迎着旭烈的阳光,身子竟有些微微发冷。身后,张义和中军司马已进了大将军营帐,开始收拾陈正的一应物事,准备起行。远处,一束目光冷漠地望着陆正之回到军帐。
三通鼓响,南征大军中军千余人马按时启程。陈正一马当先,同驻守的将士们挥别。
出了大营四五里,他下马换乘马车,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了。
张义帮助他卸下铠甲,将他抱上马车——他太虚弱了,那种积郁不散久病抽丝的感觉,让他这个威猛无匹的大将军,此时行止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马车上被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尽量减轻颠簸,可这样的布置也增强了马车的蓄热。马车四面都开了窗,好让凉风透进来。
陈正倒卧在马车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有着困而不能入睡的昏沉。过了许久,方才勉强睡去,没多久,又被马车颠簸唤醒,陷入无尽的轮回折磨。
半个月后,轻骑快进的中军已将被辎重拖累的大军远远甩在身后,率先到达了镇边郡与安仁郡交接的黑虎山——这是南征大军既定的汇合地点。
陈正的身子并没有好转,所幸也没有更糟。
斥候营将士早已潜伏在此等候,看到中军到来,冯南吉连忙现身出来,向陈正禀报道:“大将军,杨胜将军已在安仁城,请示您是否在城中安寨?”
陈正道:“我路上看到你传信,说安仁城被青莲道反贼攻破了,又夺回来了?”
斥候营将军道:“正是,两日前杨将军传信于我。按照三日一快报的计划,原本今日发报,前路斥候说您们到了,故我在此向您当面禀报。”
陈正道:“杨胜意见如何?”
冯南吉道:“目前青莲道反贼已全数南撤。杨将军之意,他手上只有一万骑兵,大部分驻守安仁城,一部分南下攻打南部诸县。虽然如此,但骑兵守城毕竟不得力,兵力又不足。唯恐青莲道反贼反攻,为安全计,建议大将军就在此地安营扎寨,等候大军到来,再一同南下进城。”
陈正道:“大军还有多少路程?”
冯南吉道:“西部大营大军南下翻山越岭,崎岖难行,略慢一些,大约还有八九日路程,东南大营西来相对平缓,大约还有五六日路程。”
陈正点点头,道:“好,那便等等。你去吧。”
冯南吉道:“大将军,杨胜将军还有一事托我转告。”
陈正道:“说。”
冯南吉道:“安仁郡守姚忠,已被杨将军缉拿下狱了。具体事宜,等候您到了面陈。”
陈正有些疑惑,但眼看冯南吉不知详情,没有追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告诉杨将军,一切听凭他处置,具体事务汇合后办理。”
陈正吩咐中军安营扎寨,中军司马回禀道:“大将军,刚才看了四周,此地潮热异常,雾瘴难散,得另寻个地方扎营。”
陈正道:“你将舆图取来。”
中军司马随身带着舆图,取出一张打开递给陈正,陈正指了指图上三处地方,道:“这三处都是向阳抱阴之地,走势稍缓,应当可以扎营。先叫斥候去探查,是否适宜。”
中军司马接过图,道:“我同斥候一起去。”
陈正点点头,径自又回到马车上歇息,军医为他煎了补气的药,端给他喝了。
约莫一个时辰,中军司马返回来,道:“大将军,已选下营地。那三处,一处已有人居,且山石坚硬,难以破开;一处已被百姓辟为耕田,种了庄稼。只剩最后一处,虽是一片密林,阳光魅丽,地势平缓广大,最宜安营。距此大约十余里。”
陈正道:“一切听你安顿调遣。”
在营地停歇了五六日,陈正虽觉身子仍虚弱,精神却似有好转迹象。西南这方天地,虽然气候无常多变,蛇虫也多,平添了几分危险阻碍。不过空气十分清新,总令人心旷神怡。
东南大营的五万大军和西北大营的四万大军一前一后到了,他们都听斥候说大将军扎营等候他们,分别加快了步伐。
大军汇合,更不停歇,轰轰烈烈往安仁城开去。三日后,大军抵达城下,杨胜出来迎接。
陈正不急于进城,先去看了青莲道反贼城外营寨,虽已是人去寨空,但看得出来,修建的还算有章法,地理选的也好。
陈正命令一万大军进城,换下了杨胜的骑兵。其余大军,就着青莲道营寨扩建,先驻扎下来。随后同杨胜、李新、孙九年等一干大将和中军进入安仁城。
一进城,陈正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城中人影稀疏,许多民居破败不堪,显然是遭受了青莲道反贼的劫掠。
可转念联想到杨胜之前关于郡守姚忠的军报,知道别有隐情。毕竟青莲道一向打着为民谋利的旗号行事,即使做出劫掠的乱军之举,百姓总不会仍旧不管不顾地追随而去吧?
到了安仁郡府,陈正屏退左右,只留下杨胜、李新、孙九年和张义几人。
眼看清静下来,杨胜再也忍不住胸中愤怒,拍着椅子道:“请大将军立斩姚忠,以正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