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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将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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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了整整两日,方立东和杜宝贞终于将愿意捐献的商贾名册造了出来——事实上,每一位参加春耕大典的富商巨贾都作了捐献,有多有少而已。

    即便欧阳克敏要求众人不得攀比超限,但所有捐献仍达到了惊人的黄金十五万两、白银二千二百万两,差不多是陈帝国半年的财政收入。

    杜宝贞早已抛下心中异样,每日脸上都笑成朵花。方立东不屑道:“简直就是个守财奴。”

    杜宝贞毫不客气地回道:“老夫一心为公,财迷便财迷了。不像你,只会在这种空洞无物的虚礼上糟践银子。”

    二人将名册报给欧阳克敏,他却看也不看,道:“名册以宰相府名义分发各郡守县令,着监督执行,所捐金银由各县收揽,归集到郡,各郡于五月底前护送进入国府。国府归集后,返还一成金银与郡县,用以购置封赏土地。着高阳县令在行宫修建表功碑,耗资由国府承担。”

    方立东问:“所赐玉牌由仍由国府制作么?”

    欧阳克敏淡淡道:“再说吧。”

    二人看出异样,不再多言,告辞去了。一切安排妥当,欧阳克敏问属官董云:“大将军今日可在行宫?”

    皇帝原本安置陈正、陈奇住在行宫,只是二人眼见行宫拥挤,又兼惯于住在军营,便请皇帝恩准在山脚军营下榻。皇帝也不计较,只叫二人白天到行宫与他叙话即可。

    董云回道:“听守卫说,大将军早上来问过安了,叙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话,不过因为明日起行回京,下山收拾去了。您看是否叫人请大将军到行宫?”

    欧阳克敏摇摇头,道:“今日我无事,我们下山找大将军吧。”

    董云道:“好的,我去备车。”

    欧阳克敏摆摆手,道:“不必了,没有多远,顺便走走。也不必叫护卫了。”

    约摸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欧阳克敏和董云到了山下禁卫军营。尽管春寒料峭,毕竟路途不近,二人走得浑身发热,薄汗不止。守卫将士早已认出他来,忙不迭迎上来行礼,欧阳克敏抹着汗,笑道:“我找大将军。”

    卫士忙不迭道:“军营广大,我领大人前去。”

    欧阳克敏笑道:“也好。”

    军中一片肃然,除了旌旗迎风猎猎的破空声,几乎没有喧哗,将士各归其位,守卫巡视,井然有序。用陈正的话说:“当今陈国大军,也只有禁卫军能够威严与礼仪并兼了。”

    走了约摸盏茶的工夫,欧阳克敏到了一片空地前,那是营中的临时操练场。除了周围庄严肃穆的守卫,操练场一侧围站着十余人,正在观看场中二人切磋,不时喝彩叫好。场中二人都赤裸着上身,拳来脚去,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欧阳克敏回头问董云:“你看这二人招式如何?”

    董云笑道:“奇正相辅,直击要害,军中惯用招式。不过这二人身手不凡,非等闲军士。”

    看到欧阳克敏过来,众人连忙过来行礼迎接。欧阳克敏这才发现那切磋的二人其中一个正是陈奇,不由笑道:“都说小白将军是骑兵魁首、马背英雄,今日得见,才知步战亦是出众。”

    陈奇不好意思道:“欧阳公过奖了,闲来切磋而已。您怎么到这大营里来?我去叫大将军。”

    欧阳克敏摆摆手,道:“不必,带我去大将军营帐。”

    陈奇忙披件袍子,领着欧阳克敏到了操练场边上一座大帐。陈正穿着一件舒服的软绵长袍,不作任何修饰,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书,旁边还摆着笔墨纸砚,不时写些心得感悟。他有些入神,连欧阳克敏等人进来都未察觉。

    陈奇打破了沉寂,道:“大哥,欧阳公来了。”

    陈正回过神,见到欧阳克敏,略有些吃惊,连忙起身迎接,拱手道:“欧阳公有事唤我便可,如何亲自来了?”

    欧阳克敏笑道:“春光正好,难得有此闲暇,走一走愉悦身心。”

    陈正笑道:“欧阳公为国夙夜操劳,是无暇赏春;我等是日沐春风里,不识春意。陈奇,上茶。”

    欧阳克敏肃然道:“大将军和将士们浴血拼杀,不避寒暑,方有这太平盛世,方有这赏景之暇,功莫大焉。”

    陈正拱手道:“欧阳公言重了,您请坐。”陈奇奉了茶,知道二人有事议论,和董云一同退出大帐守卫。

    军帐中只剩下二人,欧阳克敏端起茶品了一口,笑道:“这茶实在一般,大将军莫非不舍得用些好茶招待老夫?”

    陈正苦笑道:“您就别挑剔了,我哪懂什么喝茶,聊以解渴罢了。”

    欧阳克敏笑了笑,道:“玩笑而已。高处不胜寒,许久没有人能同老夫玩笑几句了。”

    陈正笑了笑,表情复杂,道:“话说回来,您委实不该来,将相私会,传言出去总是不妥。”

    欧阳克敏深深地看了陈正一眼,淡淡道:“呵,大将军向来光明磊落坦荡无私,怎么也在意起这些权谋论调了。”

    陈正叹道:“光明坦荡,是盛世之风,权谋阴诽,是衰败之相。”

    欧阳克敏正色道:“看来你对于陈国的国运见解,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切。”

    陈正道:“两年多来,陈国东南大营、西南大营、北部大营,连同边境四大要塞,我都一一实地查察。期间访问民情,自不必说。我承认,陈国之盛,历代罕见,甚至可谓前所未有。然则,盛极而衰,本是自然法则。可我认为,这盛衰变幻之间,朝野种种作为与迹象,早显了表象。”

    欧阳克敏道:“老夫也有察觉,只是本能直觉,并无实据评判。”

    陈正道:“我也是凭风气论断,感触而已。按照循例,这些事不是我该想的,这些话也不是我该说的。只是我胸中憋闷,不能避讳。不当之处,还请您莫怪。”

    欧阳克敏神色肃然,道:“你少时便常伴我左右,我岂不知。我倒要劝你安心治军,莫谈国事,你能做到?既是如此,何必拘泥,但说无妨。”

    陈正道:“于我而言,一切总归于治军。我刚才说,陈国之盛,前所未有。强盛之下,内外无忧,或者说,内外之忧不足为虑,也便无人在意了。”

    “其一,政风不济,新皇登基登基未久,又承盛业,虽有雄心,却不知何处着手。朝廷与郡县之中,守成风气弥漫,固步自封,不念皇恩,不体下情,不察民意。”

    “其二,官风糜烂,贪腐之事不鲜,奢靡之欲甚盛,把为官享乐当成理所当然。沽名钓誉,潜心钻营,蝇营狗苟,无所作为。”

    “其三,军风堕落,不知从何时起,从军这样危险艰苦的事务,竟成了香饽饽,万般不如意,从军尽解之。除了边军要塞略为严备,三大军营都成了买卖场、名利场,数十万将士个个成了老爷、少爷,作为大将军,我实痛心。”

    “其四,民风不正,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百姓安乐本是好事,却有些变了味,民众慵懒堕落,土地兼并成风,耕织劳作荒废,而百姓无所求。凡此种种,不出十年,坐吃山空,陈国便万劫不复了。”

    欧阳克敏默然无语,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将要发生,而且是以出乎他意料的方式。他微微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治世求存,唯有二策。一则变法,改变旧范式,一切推倒重来。此种方式,关系重大,涉军、涉政、涉民,既要倾朝野之力,又需要有栋梁大才提纲挈领步步推进,非一时之功,甚至还可能一败涂地。二则吏治,整肃贪腐,惩治恶吏,清明朝政,凝聚国力民心。此种方式,不伤国本,不会动荡,治一时之疾,难治根骨之痛。”

    陈正道:“历代变革,从无不良之策,皆为巩固国本。至于有成有败,不过在人而已。往玄了说,便是豪赌国运。很显然,国运由衰转强,变法则成,国运由强转弱,变法多败。陈国种种迹象,已是盛极始衰了。”

    欧阳克敏道:“那么,你的策略如何?”

    陈正道:“我是军人,自当军事谋划。整军之要,非战不能切入。我的计划是,以战治军,厘清军政,提振军威,激发民情。然后肃清吏治,清明朝政。欧阳公,这些是我所思,不甚成熟,还显偏狭,终究还是需要陛下和您决策。”

    欧阳克敏不置可否,半晌道:“我想陛下年少气盛,一定是同意的。”

    陈正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您,陛下的确首肯了。”

    欧阳克敏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忧虑,放手去做。朝中之事,老夫自当为你一力承担。只是,老夫所虑,戎狄势大,此战之要,在于把控火候,进退有余。”

    陈正笑了笑,道:“欧阳公不必多虑,此战不打戎狄,打西南青莲道反贼。”

    欧阳克敏愣了愣,略一沉思,道:“不错,确为上策。”看了看一脸苦笑的陈正,欧阳克敏霎时明白了,笑道:“陛下有异议?这恐怕才是你要同老夫议论之事吧。”

    陈正道:“欧阳公明鉴。戎狄心腹之患,青莲道藓芥之疾。心腹之患当慢医久治,藓芥之疾快刀斩麻。当下情势,刀不快,便是要在青莲道这藓芥之疾上磨磨锋利,以备后时之用。”

    欧阳克敏点点头,道:“戎狄势大,一朝交战,数年难息,绝不可轻启战事。近年来,戎狄兵日强而民日苦,举国躁动,早有南侵之心,不可授之以柄。”

    陈正道:“不错,正是如此。”

    欧阳克敏肃然道:“然则,我与你看法略微有别。戎狄心腹之患,青莲道却非藓芥之疾,贼势浩大,匪首赵成野心勃勃,惑众有方,安仁郡已是贼匪安穴,周围马边郡、镇边郡亦有百姓从贼之迹象。内乱但生,想回天也无力。”

    陈正悚然起身道:“陈正轻敌妄断,谨受教。”

    欧阳克敏喝了口茶,站起身往帐外走,头也不回道:“容老夫思忖几日。”说完又忽然顿住,长叹口气,道:“大将军,老夫垂垂老矣,守旧固封的心思日日深重。倘若有一天,老夫的思谋跟不上你的脚步,你切莫怪。你只需知道,老夫对你,信任无疑。”

    陈正不再对答,缓缓起身,对着欧阳克敏的背影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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