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忍辱含垢
方明思索着“兽性的变态”或者说“变态的兽性”,意识到自己勃然大怒,瞬间爆棚的杀意正来自于安静的一语中的!
幼时臆想的母亲如圣女,以牺牲与付出谱写圣洁的爱,即便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日被母亲厌弃,也渴望某一天在母亲的怀中感受温柔的光辉照耀!幼小的他,无数次怯怯地曲线向母亲靠近,看向母亲或插花或拭泪或轻抚兄长额头的手,十指如透玉的白润柔滑,挥舞间仿佛有阳光般温暖的香气游走,想像指尖抚过头发的感觉,他感动又害怕地落泪……
人心隐秘处的记忆重现与复活,竟来源于残忍的冲击。在用枕头坐向张富贵、看着生命最后挣扎至消亡的那一刻,方明看见自己头上母亲嫌弃厌恶的脸,从背后擒了一片白色的云砸了下来,黑暗,窒息,胸腔翻涌上绵软的云块堵住了咽喉与鼻腔,闭着眼的方明感觉自己在云端漂游,徒劳地蹬动着四肢……远处飘来“夫人!”的声音……云块从鼻子、嘴角流下,有亮光有奶香有风流过,方明想叫喊,可出来的声音是哇哇大哭……恐惧,恶心,自厌与自怜……恍然,这竟是平生遭遇的第一次谋杀!方明怔坐在张富贵头上,彻底觉悟,母性的光芒永远都不会照耀在他的身上!
从记事起到哥哥去世,母亲亲吻拥抱言语温存的就只有哥哥而已,给儿童时期的他最常留下的只是各种下半身远去的影像。背转身或长裙或长裤包裹的臀部有韵律地左右晃动,越行越远,长时间以来盘旋在他心中,是象征母性与女性的意味深长的符号。在禁欲的说教和压制的性意识之下,这些符号刺激着呼之欲出的性张力,让少年的他隐秘地羞耻与惶恐!唯唯诺诺于母亲的颐指气使与无端发泄,在自我否定中被教化与形塑,封锁了他原生能量的施虐兽性。而青春期所遭遇的挫折和权威的扫荡不断加深着他的无力感与失控感,他曾为心灵筑起了牢靠的防御工事,认为可以抵御来自母亲为代表的一切女性的伤痛攻击,可叶轻眉只需要微微一皱眉头,就牵引开延绵的裂隙,摇摇欲坠,不堪风吹!
方明承认,在看向安静回转身性感摇摆的臀部时,奔涌而出的性欲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来源于道德的审视焦虑感,他感觉回到了年少时,希望超越自我卑劣的边界,释放暗藏的操纵与施虐的兽性,也就是说,连带着来自母亲与叶轻眉的嫌弃,权威的无情地压制,所有心理创伤都想被诉诸生理的发泄以疗愈!想像着臂部上翘屈辱地暴露私处的姿势,任他鞭打与抽取,这本身就是道德礼教规范排斥的不正常或变态。
他熟知安静眼中奔腾的物欲横流,瞬间闪过的自卑,怯意与期待,意味着什么;也想起在五个人聚餐时安静小心地为他去除香草、葱花和花生碎,在他与叶轻眉言语交锋时安静望向叶轻眉的恶毒与嫉恨,这一切都和那摇曳生姿的丰臀一样诱惑着他去虐待、享用、驯服与摧毁……
令方明震怒的是,安静瞧出了他的变态,也利用了他的变态,几欲用兽性的欲望与残忍反噬他尚未泯灭的人性,让他也成为兽!在首次交欢时,肉体的疼痛与快感,心灵的羞耻感与被虐感并没有让安静完全臣服于他,倒像是帮安静打开了认知女性自我性意识的感知之眼。安静只是衔了方明金钱与性爱的鱼饵,暂时顺应其意假装做了鱼缸里顺从乞怜的鱼儿。一旦觉得有人入侵了她的领地或领了他的恩惠,即露出了獠牙与利爪,不受他控制地伸出笼外撕咬假想的情敌!
在安静迎到门口的一刹那,方明看见了她眼神中的狡黠与挑衅,似乎就是要方明确定叶轻眉被劫定是她的指使,似乎就是要以此刺激方明的施虐欲,以受虐者的角色享受性的惩罚与欢愉!方明愤恨地选择了无视,他要让她彻夜纠结与猜疑,他要让她得不到半点肉体接触,他要用饥饿的鞭子去摧毁掉她要挣出笼外的意志!
安静在卧室里靠卫生间的自来水捱过了五日,她躺在床上反刍饥饿与困倦,想像这仅仅是一场清肠或绝食运动,丝毫没有被驯化到作什么良知与道德的自我审查。
第一次看《卖火柴的小女孩》,安静就不明白,这为什么属于童话。在十岁前,不需要划什么火柴,安静躺在床上,就可以看见整只的甜皮鸭,一大堆大白兔奶糖,五颜六色的冰棍,甚至九o九基地限量供应的蛋糕……现在也是,童话与现实没有什么分界,她像失语的人鱼,走进了华丽的城堡,享受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与王子肉体的摩擦与交流,但她不会任由王子悲欢离弃,更不会升华成泡沫,做什么圣女的献祭,她是活在现实的人鱼……
那张a4纸被她压在屁股底下,她没有打算写一个字,反而想像,濒死之时,会不会有什么排泄物可以从她的下体流出,淋漓恶臭在这张纸上,印出方明曾为之疯狂的臀部印迹……
淡紫色窗纱间钻进朦胧的晨曦,半阖了眼的安静看见有翅膀的两个白色天使飘过来,“女士!安静女士!”地叫着。安静想,怎么到天堂了,还是没有人称我夫人呢?
方明看着护士灵巧快捷地挂了点滴,听着医生念叨长期节食导致厌食症的可怕,面色凝重,频频点头称是。内心全是懊恼,73年生人的安静,对饥饿应该有悲惨恐怖的回忆,至少,她的身体应该有挣扎的生理反应,为什么如此平整地躺着如甘地的示威,脸上浸透了胜利的死灰……
方明猜不透安静以死博奕的目的。
安静也不知道,叶轻眉,就是他想牵着却不敢触碰的母亲的手。
床上,床下,是互相拉扯的两个世界,没有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