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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芙蓉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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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子贪婪地吸着烟,有意地露出枯瘦的手臂,亮出手腕上一支玉圈。

    “玩玉的?”曹平轻声问他。

    “嗯,你玩什么?”

    “专做古董,文物字画。”曹平发现周围的人表面上无动于衷,暗地里却在关注他的谈话,于是有意提高了声音:“不久前,”他伸出左手,得意地炫耀戴在中指上嵌着绿宝石的大戒子:“捞了一把,我一张前清的单条,老板就给了这个数……”他向孙云良伸出四个指头:“我这位老板阔气得很!这次又来了,指明要古玩字画。诸位要有的话,我可以引荐。成了嘛,我分个两成,行不?”

    孙云良默默审视着曹平,圆圆的小眼睛不住地眨着,他几口吸完烟,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出现在楼梯口的黄谷,张开的嘴顿时又合上了,眼里立即闪出又惊又喜又恨的神色。

    曹平从楚辞提供的照片认出来人是黄谷,他掏出一支烟,对着黄谷按动了打火机。当他发现黄谷身后的楚辞,着实吃了一惊。他一时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困惑。楚辞冒着生命危险去精神病院,他就对楚辞产生了很深地敬意。曹平感到担心地是,楚辞不是探员,不懂侦察与反侦察的手段,他这样近距离地跟踪黄谷,一旦打草惊蛇,既干挠了办案,又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楚辞没有发现曹平,倒是看见了鲍甫。他走上前去在鲍甫身边坐下,略与鲍甫寒暄几句,就对周围的茶客有了兴趣,悄悄用像机捕捉引发他兴趣的对象。

    曹平猜不透楚辞为何与老人这么熟悉,他们来此何故?

    孙云良悄悄离开座位,溜进设在茶柜旁的雅间。

    黄谷见没人注意,立即跟了进去。

    曹平赶紧走到柜台,掌柜的领他进入紧挨着雅间的库房。

    张经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折好报纸,望了一眼仍在偷偷拍照的楚辞,起身离开了茶楼。

    孙云良掩好门,悻悻然对黄谷说:“你这么快又来了,赚了不少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谷不明白孙云良的怨从何来。

    “我敢有什么意思……一张道光年间的单条,有人在本地就卖了四万,我四张明朝的条幅,你才给了三万。心,也太狠了吧?”

    黄谷脸色一沉,正欲发作,但他很快又控制住自己,从包里取出一叠钱,扔给孙云良。

    孙云良喜出望外,收起钱讨好地问黄谷:“你这回来,要什么?”

    “先别谈这个。我问你,老头子怎么样?”

    “哼,胃口越来越大了!”

    “别得罪了他。砸了饭碗事小,事搞大了你脑袋都保不住!”

    “我哪儿敢呵!经理说老头子六十大寿快到了,看中我一幅字画,这不是活抢人嘛!”

    “算了,别再哭穷,我还不知道你?老头子要不睁支眼闭支眼,你这买卖还做得下去!哎,对了,记得你说过,你手里有颗珠子?”

    “没那回事!”孙云良介意了,矢口否认。

    “你别瞒我,我出钱买!”

    “出多少?”孙云良眯缝上眼睛。

    “真是我要的,给你五万!”

    孙云良心头一惊,虽说自己不知手中的珠子为何物,但一向以吝啬出名的黄谷,今天出的价如此之高,说明珠子是贵重的罕见之物。他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珠子不在我手里,改天再说吧。”

    “孙云良,别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珠子一共有四颗。明天晚上在你家一手交钱一手取货!”

    “四颗?”孙云良半是惊讶半是兴奋。

    “记住,明天晚上!” 黄谷说罢,扬长而去。

    孙云良呐呐念叨着:“四颗?四颗!四颗……”他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在经过曹平身边时,他俯下身对曹平耳语道:“明天这个时候在这儿等我,不见不散!”

    曹平应了一声,向坐在附近的侦察员小李和老王使个眼色,两人分别尾随黄谷、孙云良而去。曹平舒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鲍甫。

    鲍甫端起茶碗,两根指头夹起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用茶盖搅动碧绿的茶水,呷了一口,琼浆玉液般的茶水直透肺腑,舒心极了。他放回茶碗时,不小心将茶水溢了出来,溅湿了放在一旁的红中华香烟。就在他掏出手绢,拭去烟盒上的水渍时,恰好此时一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上茶楼。

    阿三在经过鲍甫身边时,注意地看了看鲍甫和他手中的红中华香烟。

    独龙看见阿三上了茶楼,悄悄对身边的虾子说阿三来了。虾子注意打量着阿三,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两人若是在街上相遇,必定会擦肩而过,毕竟,在虾子的心目中,他保留的还是阿三童年时的样子。

    阿三在独龙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烟,虾子激动了,在为阿三点火时,手都在颤抖。他看着阿三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还记得那年g市百年难遇的大雪?一个九岁的孤儿被包子铺老板打倒在雪地里?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小男孩,给他买了一袋包子,还背上他……”

    阿三在脑海里搜索着儿时的记忆,渐渐地他眼里闪出一丝火花:“你就是住在桥洞里的小孩?”

    “是我!”虾子惊喜地叫着。

    阿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火花很快就熄灭了,他淡淡地问:“都过去了,还找我干吗?”

    “你的救命之恩,此生难忘!”

    “言重了!”阿三不以为然。

    虾子拿出一个小匣子,郑重地放在阿三面前:“我无以为报,送你这个!”

    阿三打开一看,是把钥匙,他吃惊地问虾子:“你,什么意思?”

    “这是你家大门钥匙,我赎了回来……”

    阿三两眼霎时放出光来:“静芦?”

    “是的,现在归你了。我以你的名义,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虾子从怀里拿出几份文件、一张银行卡,一并放在阿三面前。

    阿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太好了!”他看着虾子:“你花了不少钱吧?……这笔钱,我会还你的!”

    虾子握住阿手伸来的手,眼里流出了泪:“你还记得我,我就知足了……”

    独龙开口了:“都是兄弟,我看……我来作东,找个地方聚聚?”

    阿三收起钥匙与文件:“不了,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他真诚地对虾子说:“静芦对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感谢你,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你的情,我领了!”他慎重地收起钥匙与文件,没动那张银行卡。

    独龙见好就收,示意虾子该走了。

    虾子放开阿三的手:“独龙哥说得对,找个时间聚聚?”虾子将银行卡放在阿三手里:“我想,你用得着……”

    阿三把卡还给了虾子:“我不缺钱……”他对独龙说:“你说聚会的事儿……这样吧,”他看着虾子:“改天我请你!独龙兄,你作陪!”

    独龙拉着虾子向阿三示意后,离开了。

    阿三目送着虾子,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鲍甫看看手表,微微皱起了眉毛。他正欲离开,看见对面茶桌有人移动桌上的什物,揩干水渍,将一幅轴画在刚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青年面前展开,还隐隐约约听说什么“宋、柳岸……”。他未与楚辞打招呼,径直走了过去站在众人身后,观察着展示在桌上的画。

    那是一幅绢本山水。画色陈旧,虫眼密布,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尘。画中隐隐约约在烟霭雾气中的远山、近树、村落组成背景,近景是两株暮秋中挺拔但己显凋零的柳树。再看落款,为宋人马远。

    不看则罢,一看鲍甫甚为吃惊。今天能见到宋人的作品已经很难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是,眼前就有一幅。真的是宋代真迹么?鲍甫再细看着画的布局、印章、落款……

    楚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从不同的角度,对着阿三和他面前的画,不断地拍照。

    曹平抢在鲍甫之前,坐在阿三的对面,他化装得很好,连楚辞都没有注意到他。

    与卖画人同来的两个人中,有位精明的中年男子对阿三说:“阿三,我们用激光检查过,是宋朝时的绢,装表的纸也是那个年代的……”

    另一人也说:“来之前,请省博物馆的刘慕白大师看过,他说是真迹,没有错!”

    画的主人是个瘦削的老头,他底气十足地说:“刘慕白大师说,按现在的行情,拍得好可以拍到四千万!”

    周围的人一听,不由惊讶地看着画的主人。

    阿三凝视着古画,思索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好画!”

    画主人一听,喜出望外:“你说是马远的真迹?!”

    阿三淡淡地说:“我说的是一幅临摹得再好不过的假画!”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鲍甫已经看出画是赝品,见阿三有如此眼力,不由暗暗颔首称是。

    曹平感兴趣了,紧盯着阿三,看他往下怎么说。

    楚辞收起像机,挤进人群。

    围观的人听说画是假的,纷纷俯下身子左看右看均看不出个究竟,不由面面相觑。欣喜的神情从画主人脸上消失,他冷冷说道:“这画,是我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你倒是说说,它假在哪里?”

    “科学检查过了,大师也看过了,你们还找我?”阿三站了起来轻蔑一笑:“四千万?我看四百块钱,可以考虑买回家补壁。”

    四千万与四百块,差距也太大了,周围发出一片噱声。

    精明的中年人忙按住阿三,请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满脸是笑:“在g市,谁不知道你看过才算数!”

    阿三看了一眼画:“纸是宋朝的不假,现在用宋朝的纸临摩摹古画的大有人在!你只要出得起钱,我告诉你哪儿可以买到宋朝的纸。”

    一长者劝慰道:“阿三,别和他计较,你还是说说看,假在哪儿?”

    围观的人也在附合,请阿三鉴定古画。

    鲍甫拉过一把椅子,索性在阿三身边坐下,看他如何辩说。

    阿三呷口茶,吸上别人递来的烟,手指绢画侃侃而谈:“先从画的布局谈起。马远是南宋朝庭待诏,以擅长山水、人物、花鸟而‘独步画院’。他的山水有着独特的风格,即在画中留有大片空白,这些空白都能完成一定的艺术表现。他的这种艺术特点,被称之为‘边角之景’或‘马半边’。这幅画临摹得很好,但没有体现马远的风格,所画之物占据了三分之二还多的画面,与留白不成比例……”

    听到此,对中国画略有研究的楚辞,不禁频频点头。

    “再看墨迹。宋和宋以前的作品,墨色上有一层白霜,细看又没有,用工具也剥刮不掉。墨色内有莓苔似隐似现……”

    阿三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着画中的题跋,原来字上似有的一层白霜渐渐消失,墨迹变得黝黑发亮:“这是趁墨迹未干时,吹散香灰,使其附在墨上。至于彩色,宋以上的书画,色彩都己浸透纸或绢之内,元、明虽离现在较近,色彩也入其三分。这幅画墨迹色彩都在表面,轻浮而不沉着,光明而浓重,虽然使用薰旧法将画薰得象古画一样,仍露出痕迹……”

    阿三的一席话,众人似信非信,阿三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五代、宋、元的书画,作者多不在画上落款,也很少盖章。即使有落款的,也多提在纸背或画中的石缝、树间,而且字写得极小。不象今天,不题跋盖章不能算是完卷。这幅画的临摹者不懂这方面的知识,题跋盖章竟堂而皇之……”

    这种情况,楚辞还是第一次听说,紧盯着阿三听他的下文。

    阿三指着画中盖的章:“这图章虽小,在识别书画的真伪上至关重要。宋和宋以前,作者多用铜章,间或有象牙、犀牛章的;明初从王冕开始,才用花乳石。明代中叶以后,方有用青田、寿山、昌化石为名章。作者不懂这一变迁,赝品上用的是石章。殊不知印章之质可以从画上的印迹辩认出来。请看,这幅说是宋人马远画的画,盖的却是他身后一百多年才出现的花乳石章;更为离奇的是,用的印泥,竟是清乾隆年间的八宝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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