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氏典当铺的第一位客人
那一天天空明亮，大神只手一挥，大地重新被绿色覆盖，无数的树木拔地而起，袁天一端着一壶茶在铺子门口观赏着，神的艺术。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马上就要消失的少年，形单影只的在白天就闯进了铺子，还没等袁天一这个业务不熟练的铺主说什么，就抢先把袁天一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是天氏典当铺吗？我要换命。”
明明是有求于人，但是语气却十分强硬，不容置喙，就好像袁天一不答应就要打一架似的，少年心气。
袁天一好笑的看着这个人，逆光下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但是却挡不住少年的锐气。
袁天一后来总是在想，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一个少年？明明连脸都看不清。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很要强吧，偏要与对面这人对着干，愣是无言对峙了十几分钟，白衣连袂的袁天一和同样白衣猎猎的少年，这场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照镜子。
臭崽子本来窝在袁天一脚边昏昏欲睡，一抬眼看到这一幕，一阵恍惚，仓忙跑到少年面前攀着他的腿去瞅他的脸，或许是没想到这种铺子里还有小动物，少年错愕的低下了头。
一人一猫对上了眼，看清少年人的样子后，臭崽子一脸失落的转身就走，也没看到，少年人眼中闪过的一丝疑惑。
袁天一眼瞅着臭崽子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失落的，不禁对眼前这个少年多了一丢丢好奇，便也不再僵持：
“哦？换命？是你自己想换呢还是给别人换？”
“都有。”
这个回答，确实有点张狂，袁天一想着，这人好大口气，想要两个人都长命百岁吗？
“我要把自己的命换给一个人，没想过增添自己的寿命。”
许是猜到袁天一怎么想，少年紧接着说了一句。
目光一凌，袁天一骤然抬起头看向对面：
“这人想用自己的命换另一个人长命？这不对啊，济度人不是说，典当铺被神明厌弃，招鬼怪和人类的喜爱，所以被鬼气缠绕，只有万恶之人才能来到这当铺吗？会有恶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别人活吗？不可能的吧……”
但看着人身上杀孽重的好像要把少年压垮，黑色的雾气中不时划过一道金线，袁天一眼头一跳：
“果然不是普通人，原来是弑神者啊，还杀了不止一个……”
袁天一皱起眉凝视着眼前这人，可惜浓雾围绕，再加上少年刻意保持的距离，袁天一实在很难看清他的模样，虽然杀孽深种，但是身旁的黑雾却像是畏惧又带着些慈爱，仅仅是围在身周，并不沾染。
饶是袁天一这般细细琢磨都难以想象，这个少年到底上一辈子犯了什么违逆上天的罪过，这一世竟要以生命为代价去弑神，单薄的快要透明的身体，几乎要随风消散。
他本身是不相信这个少年还有多少生命值得兑换，甚至质疑他能不能拿出等价的典当物来偿还，但是他却相当确信当铺本身的判断，既然他能看到并且进来，那就说明他的心愿他能负担的起。
虽然心里满怀疑问，但是仍然要继续交易，撇开别的不谈，袁天一第一个客人，总不能怠慢了。
于是，袁天一收起孩子心性，不再与他对峙，回复公事公办的脸冲他点了点头，转而引导着他向当铺深处走去，途中路过一道长廊，鸟语花香，阳光温暖和熙，随着两人的走进，路途上的景色开始飞速变换。
一个孩童呱呱落地，天边破晓，无际的长空中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没入婴儿的额头，一个金色带红的印记浮现在额头正中央，从此他的一生被定位。
袁天一一步步的走，眼神看似懒散的看向再次变换的景色，一个穿着通体漆黑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那个少年眼神阴郁，手掌中聚集的黑团直直的插入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的胸口，老人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矮小瘦弱的少年人的发梢却没能摸到，嘴中喏喏着：
“不要害怕……不……不要害怕……”
微笑地看着少年慢慢倒下。
与常人不同，老人的胸口没有血液流出，倒下的身体渐渐变成金色碎片从伤口处扩散，少年的周身开始荡起黑雾，一缕金线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是少年第一次产生杀孽，也是他第一次弑神。
只见少年上前凝视着老人消散的方位站立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捡起了一个小瓶子，瓶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少年在一低头一抬头间，瓶子中似乎多了点什么，不甚明晰。
走廊中，幕幕轮转，转眼间少年已经杀了十几个神了，除了第一个不知为何而死，剩下的大多都是在其位不谋其职的恶神，甚至可以说是草菅人命的魔鬼，
可是他仍为他们留下泪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么在他不知道的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原因让这些自天地精华而生的诸神自甘堕落呢？他们最初都是善念神，谁知那一步走错就会永无宁日。
直到俩人走到走廊尽头，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隔廊相望，袁天一才回头说到：
“你的一生，仅此寥寥几幕，除了出生，可以说是一辈子的转折点竟只有那名被你亲手杀掉的老人能让你记忆深刻，其他的大部分走马观花，一闪而过，明明身为弑神者却总是被善念捆缚，我觉得，很有意思，你不是说你要换命吗？拿你弑神所得到的所有神力和这部分记忆的前后因果来和我交换吧，我想听一个故事，那个老人的故事。”
眼前的少年，不知是被某个记忆触动还是身体快要崩溃，眼里不再凌冽，只是哀哀的转头看向第一个被他杀掉的神明，满脸落寞。
“他是养我的人。”
“我从出生就身带不祥，弑神者的印记就在我额头中央，周围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都唯恐避之不及，因为异类，因为恐惧，他们选择抛弃我。”
“我理解他们，所以我不恨他们，但是我也不爱他们。”
“那个老人，他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神，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这是他后来坦白时和我说的，但是，他是个好神。”
“他把我捡回家，从不嫌弃我弑神者的身份时不时会给他带来灾难，直到舞勺之年，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养我爱我，待我如亲人般的爷爷是一名神袛，但是我不会杀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少年的语调有一瞬的颤抖。
“可是，在我得知他是神明的当天晚上，我亲手杀死了他。”
袁天一面容松动了一下，看向少年的眼中，仍是层层黑雾，但他莫名觉得少年眼中大概是盛满了悲伤。
“我无法控制自己，第二天醒来的我，却还保留着弑神的记忆，我无助，我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喉头发苦，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抛弃我了，谁会留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就杀人的隐患在身边呢？即使知道他只杀神，可是万一有一天他杀错了，杀疯了呢？”
“我后悔遇见他，他只是一个安于自身那一片土地的土地神，无作为并不是他的错，是他神力低微身不由己，可是他救了我啊，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活，我死。”
少年伸出手探向袁天一：
“我的寿元寥寥无几，本想了此一生，但竟在最后一刻让我得知天氏典当铺的存在，我想奢望一次，是我辜负一生未能如他所愿，向阳而生，只求我这卑微之躯还能有点用处，让他活过来吧，求您。”
袁天一看着眼前从黑雾中探出的手，指节分明，白白的很干净，那个始终忽隐忽现的金线努力的往前够，想要阻止少年伸出的手，袁天一心想：
“直到现在，他还在护着你。”
“可以，单向契约，跟我念，以吾之名，敬尔之魂，逆我之命轮，转你之轮回。”
袁天一无视金线疯狂的暴动，眼睁睁看着眼前少年一字一句地立下契约，语落契成，落子无悔。
喷薄的神力从少年身上流出，整个铺子都被神力铺满，袁天一感到丰沛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随之铺子的吸收，袁天一的身上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一股淡淡的云气在袁天一身边游走，袁天一的脸庞越发清透，一丝神性浮上眼眉，又渐渐淡下。
随着神力的流逝，少年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仍坚持着站在原地，似有所感，袁天一低下眼眉看向濒临消散的少年：
“我可以和他说句话吗？”
“……不可，你生命消散的那一刻，就是他复活的瞬间，你们没有对话的机会。”
少年深深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袁天一心有不忍：
“我可以代为传话。”
久旱甘霖，失了性命又如何，我救回了你，还能再和你说句话，再无遗憾。
许是为了感谢，少年从胸前衣兜中抽出一个白色的布袋，只当是契约外的补偿，那是一个琉璃瓶，瓶中装的是他自己的几滴眼泪。
因为他弑神已久，早就因吸收神力而带有些许神性，流下的眼泪也带了一些神力的效果，似有惩戒作用，和弑神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也用不上了，便赠予袁天一。
后来少年应约堕入土地神应进之轮回，可惜普通凡人并不能承受，就算靠近也几近破灭，袁天一像是早知如此，拦在地府门环前挥手引渡，将灵魂碎片融入琉璃瓶，这是他第一次从地府手上抢人，颇有点忐忑不安。
弑神者已经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但是因为他余下的生命实在少得可怜，再加上复活的是一名神袛，只有半个时辰的生命，但足够袁天一说完他要传达的话了：
“我不再害怕了，下一世，我普普通通一个人，您还能再找到我给我一个家吗？土地爷爷。”
“这个孩子，何必呢？我从来没怪过他，可惜下一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时间太过短暂，老人的声音还在耳畔，身影却已消散。
本就是很多年前就应入轮回的神明，却强行留下只为护住这个孩子，隐匿在黑雾之中，竟是连地府都没能找到，明知不可为却为之，天道最不允许神明的背叛，只要他再次现身，那就是永恒的消散，不会再有轮回的机会。
只是阴差阳错，而神袛也甘之如饴，他明明可以不出来，继续遁隐，袁天一也无法奈何，可是袁天一知道他肯定会出现，因为情感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