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而为人

    回手一掌将突然暴起的怨气拍灭，深呼了一口气：

    \"变成厉鬼就是你的不对了，好好“活着”等着阴差来抓不好吗？非要多此一举，惯会挑软柿子捏的……\"

    被一掌拍成灰烬的女鬼残留下来的记忆又断断续续的开始播放，袁天一知道这是灵魂即将消散前最后一点能证明它曾存在的证据，走马灯记忆。

    新生的鬼魂，刚开始大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虽然能看东西但是并不能分清实况，也无法知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刚死那一段时间的清明。

    而时间越长记忆越容易受影响，魂魄也就越来越混沌，记忆也会断层，直到消散，很少能有魂魄转变为恶灵甚至厉鬼，剩下的记忆相当于鬼魂在说，我在这里，快来带我走，不然我就没了。

    这种转变期一般是十分漫长且无害的，足够阴差过来将其领回地府，但是袁天一加速了这个进程，所以女鬼只剩下丁点记忆碎片了，魂魄也灰飞烟灭了，就算鬼差来了，也领不回去了。

    袁天一无所谓地想，一不小心做了一件好事，避免厉鬼现身危害人间，地府是不是要发一封感谢信给我……

    这时闪过了一片碎片，一闪而过的方无尽的脸，看样子是还未清醒完全的女鬼，以为自己还活着，但是由于记忆失衡，茫然地冲客厅里方无尽喊叫，开始失去五感的女鬼丝毫闻不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眼里只有被血腥场面吓傻的方无尽，全然看不到黑暗中的尸体，不自然的声调以极其刺耳方式从女鬼嗓子里掐出：

    \"阿…方无尽？我这是怎么了？\"

    莫名不敢亲昵地叫阿尽的女鬼改口叫了全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眼前人该有的温柔回应，想要撒娇拽住方无尽的衣袖，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下就穿了过去，大概是受到了刺激，记忆碎片到这就没了，女鬼视角的最后一幕卡在了方无尽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嘴唇上。

    被雨水沾湿的双唇，在黑暗中亮亮的，薄薄的嘴唇由于害怕微抿着，下嘴唇坠着一滴雨滴看起来很柔软，袁天一不合时宜地想了一下，阿尽的下嘴唇颜色寡淡，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人类发明的名叫冰淇淋的甜品。

    袁天一下意识的想用手指点一点自己的嘴唇，却被手上残余的灰烬恶心了一下，不耐地揉搓了一下手指上的灰烬，两条剑眉别了起来，浅浅的川字印在了眉间，立马放弃想要做的动作转而看向腕间的手表，已经过了15分钟了，还有45分钟，算了算要做的，时间足够了。

    踩过地上的灰烬，最后一个碎片中，终于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女人，震惊地看着方无尽，颤抖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穿过方无尽的身体，直到方无尽跑走，无声哀嚎，鬼语无声但透彻灵魂。

    随手捏了个决，地下的一摊灰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碎片中的鬼哭也随着主人彻底消散消失不见。

    袁天一心想：

    \"其实能力还不错，有潜力能成恶鬼，但是……哎，算了，宁缺毋滥。\"

    然后袁天一从空气中拿出一个小箱子，如果方无尽在这就能发现这是他刚才在吧台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小箱子。

    袁天一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古时男女手里常拿的手里镜，铜面异常光滑平整，背后精心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朵，规律地围绕着中间的一只跃动的小猫，活灵活现。

    娘里气气的镜子相当不符合袁天一的审美，当初也是嫌弃的不行，要不是因为这猫猫头设计有那么点像臭崽子，再怎么好用也是不肯收的，更何况拿出来用，袁天一身为神物的逼格还是要有的。

    这个箱子相当于连接了一个异空间，地点呢是袁天一自己设定的，确保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放了所有从各个时期的出当人那收来的老物件，当然，大部分的典当物都不是普通的物件。

    就像这把手里镜，那是他记忆中少有的与出当人刚见面就动用契约完成的交易，当然不是和方无尽不同，只是一个单向契约，但是定契约的那个人却是令袁天一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女人，虽然袁天一记忆中她的样貌已经模糊，但还是能体会到那种令人心神往之令人着迷的美，他确信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可惜自己遇见她已经太晚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一缕幽魂。

    凭着本能寻到了当铺，但是失去灵识，什么话都说不了，额心也被阴曹地府下辖的四司盖了章，这倒是让袁天一好奇了起来，掌管赏善司的魏征和掌管罚恶司的钟馗，向来不会同时出现，前者极其正直，后者公事公办，只要是他们确定的，都是极善极恶之人，

    所以额心盖有四个判官印的幽魂，实在太过稀有，让人不得不好奇。

    赏善司主奖、罚恶司主罚、察查司主人间事、阴律司主阴间案，浓烈的香炉的气息无法压抑，很少有的，这个灵魂的怨气是檀香，一种让人宁静的香味。

    或许这也是她特别的原因，毫不犹豫，袁天一会选择直接签约，特别的灵魂当然要特别对待。

    她杀了整整7个人，她的父母，前夫，夫家的两个哥哥和前夫现任妻子以及自己，飘到典当铺时看到她的第一眼，袁天一就确认她已经是被判需要自八热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一一经历的恶鬼了，灵魂也出现破损，透过她残留的一丝执念，袁天一问她：

    \"你有什么需要典当的吗？我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

    \"我想要他们的灵魂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我要他们永远都困在被杀的梦里\"

    执念，振聋发聩。

    欲哭欲泣的女人，漂亮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袁天一感受到灵魂碎裂般的庞然震动，强压住女人溢满悲愤的感情，将女人一生的记忆都融入脑海。

    她叫小雯，在很早的年代，被年轻的父母意外生下，不负责任的父母把她扔到仓库随便养到6岁就把她卖了出去，因为漂亮的脸蛋她被卖了个好价钱，作为童养媳，没到成婚年龄的她，一直承受着另一个家庭所谓的老丈人和两个哥哥的\"疼爱\"，不懂世故的年轻女孩，早早地便怀了孕，看到商机的哥哥们和家里所有人都贪婪地看向挺着肚子的她。

    从那之后就是无尽的地狱，豺狼般的“家人”不停的让可怜的女孩受孕生子，或者直接让买家过来，把孩子拿出去卖，直至女孩的身体再也无法经历一次次的生育，除了身体的崩坏，恶心丧失人性的交易，一场场，消磨着女孩的意志。

    可是纯净的心灵依旧纯净，除了她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一样的人，她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她疼，所以她不想让她们也疼，她用自己拯救了她们，她们走了，去了她们说过的外面，她也很想去，但是她走了，就会有别人疼，那样的话还是留下吧。

    看到这，袁天一明白了，她的福报在这里，一个人一生都无法获得的滔天福报，她有，而且很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说说而已，她的福报足以成神，她救了她们，也救了自己。

    下不下地狱，可能就连酆都大帝都无法掌管吧，怪不得魏征甚至陆之道和崔珏都是知道这点才给的章吧。

    “天上人间总会有不公，但是阎罗王前是非黑白，倒是明明白白，莫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除了阴曹地府，袁天一谁都不服，但是这也不碍着他截胡，反正自己只是提前将地府该有的刑罚，在阳间实施而已，减轻地府工作压力，人人有责嘿。

    但还是速战速决，免得谢必安他们再吐着舌头过来找自己喝茶，这么想着，袁天一继续往下看。

    大概是一群女孩中，只有她最听话，而且自从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金盆洗手开始洗白身份，转而变成当地富绅。

    但是只有这个从小养到大的贱胚，主人家还不舍得扔掉。

    狗改不了吃屎，钱赚的满钵的夫家看着无法再生孩子的女人在数年的折磨中仍显清丽的脸，残忍地把她关在杂货屋中，和用女人赚来的钱新娶的女主人一起利用她不可能再怀孕的身体作践着，继续压榨着最后的一点利益。

    几年后，看她不再反抗，于是也就放松了监管，女人逐渐可以在屋中行走，当然是被当奴仆般行走，端茶倒水打扫房间都成了她身上的重活，但是这也给了她机会。

    房屋构造，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她比这家里所有人都清楚，而她也拥有更多机会了解了世界，原来她本不必过得如此屈己待人，他们不配。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的女人，在全家人集中数钱分赃的下午，端上了一壶送命茶。

    里面是她能找到的所有有毒的草药，沾一口都能送命，送完茶转身的女人，静静地立在门旁看向门外的庭院，栅栏里已经空空荡荡，所有的牲畜都已经被她放跑，听着后边接二连三的呼声，安静地看着被打开的栅栏口，眼神中竟浮出了一丝向往，然而当肩膀被挣扎过来的男人抓住时，光灭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是她又能怎么办？这个时代，愧对女人，更愧对穷人。她只有如此才能结束一切，希望下辈子，能活的不这么艰难。

    转身看向一路爬向自己的“家人们”，背手轻轻锁上了门口，慢慢地绕过不再挣扎的身体，将所有窗户封死，点起炕下早就藏好的木炭，平静地坐在她从未坐过的软床上，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柔软的东西啊，她心里想着。

    一双眼睛毫无波动，默默看着浓烟升起，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