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木头的故事
山林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背上趴着个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
“爷爷,我们去哪里呀?”
老人年纪很大,身体却还算得上强壮,面色红润,也没出什么汗。
稳稳的迈下一道石坎,似是有些累了,将小男孩放了下来,抬袖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汗珠,身躯依然挺拔,没有驼背。
看着抱着水囊呛的直咳嗽的小男孩,笑着说道:“带你去找家。”
小山村里,几个孩子追着几只母鸡,落下一地鸡毛。
一株老树下,老人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双眼微闭,手中摇扇轻轻摆动,却也没什么风。
“萧老,今晚甭做饭啊,来我家吃,今天杀鸡。”笑容淳朴的汉子扛着锄头,看见老人后开口喊着,眼神中满是欣喜。
老人脸上堆起笑容,“小木头怎么了,又有什么大喜事啊,都舍得杀鸡了。”
木头家里条件不太好,三天不见得能吃上点肉,养的那几只鸡倒是肥壮的很,一直当做宝贝似的,有人出钱买他都不卖,他说那是养给他儿子吃的,卖了他儿子吃什么。
只是他也没儿子,家里的婆娘娶回来两年了,愣是没什么动静。
鸡崽子都换了两茬了,但是还是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木头人也好,别人都劝他把那个婆娘给休了,不然怕是这辈子都有不了儿子了,木头又总是笑呵呵的说着是他自己的问题,怪不得人家,娶了人家总要有始有终,人家愿意跟着自己吃苦,他可不能没良心。
木头笑容憨厚,咧着嘴说道:“我家那口子,有啦,我要当爹了,晚上萧老你带着小逸一起来啊,还得好好谢谢您嘞。”
老人满脸笑容,点点头,一年前他带着那个小男孩来到了这个小山村,从此便在这定居了,他会些医术,在村子里可救了不少人,平常还弄了个小学堂,教孩子认字,因此村民都很尊敬他。
同时也算是个吉祥物,村子在的太偏,以往的老人不活不到多大的岁数,一个普通的风寒都能带走两条命,也就年轻人能扛得住,哪里还有萧老头这样的老人在。
一群孩子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身前也没了母鸡,不知被吓到哪里去了,身后倒是跟着几只大白鹅,张着翅膀,伸着脖子,咬住了一个孩子的屁股蛋子不松口。
老人笑呵呵的看着,被咬到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来,嘴里不住的叫着:“爷爷救命。”
但是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孩子见老人不搭理自己,情急之下,手上泛出一阵荧光。
正要反手砸在鹅头上面,屁股上的疼痛骤然一松,摔了一个狗啃泥。
一直平静的老头哈哈大笑,丝毫不管灰头土脸的孩子。
“爷爷你怎么不救我!”满身灰尘的小男孩爬起身来愤愤说道。
笑声还未停止,其余的孩子也在哈哈大笑,小男孩害羞的脸颊通红,一双小短腿往地上狠狠一蹬,炸出一个小小的土坑,一把抓向老人的胡子。
老人速度快的吓人,一众孩子就感觉眼前一花,愤怒的小兽便被提在手里,露出雪白的屁股,留下几个通红的巴掌印。
“爷爷饶命,我错了,我错了萧老头,你快放我下来啊,你这个大坏蛋!”
“小逸,如果一个人犯了很严重的错该怎么办啊?”
“该打他的屁股,让他认错,道歉。”小家伙长高了一截,攥紧小拳头说道。
“如果他犯的错特别特别严重呢?认错和道歉都没用的那种错。”
“我,我不知道。”
“小逸,你要记住,有些错是无法被原谅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清澈的眼里满是茫然。
“逸儿,杀了他!”
“为什么要杀木头叔,木头叔是好人啊。”
山洞中,一道全身血肉模糊的干瘦身影被吊了起来,微微晃动。
“萧老头,你为什么把木头叔绑起来,木头叔怎么了?”身高已经快和老人差不多高的少年大声质问道。
老人面色有些苍白,背也不再挺拔,微微驼着,脸上满是冰寒。
“逸儿,有的错是无法被原谅的。”
“嚯嚯,大人饶命啊,我女儿还在等我。”
虚弱断续的声音响起,少年呆愣住了,看向脸上满是血迹的男人,不可置信。
“勾魂鬼,你得死了,被你杀的人还在等你,他们等太久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寒意,冻的人发抖。
好似要晕过去的木头骤然瞪大了双眼,声音癫狂。
“我没有,我没杀人,是他们该死,他们该死,他们要杀我,是他们杀我!老头!你别胡说了,我不该死,是他们该死!”
少年身体一阵冰寒,茫然的看着不断大叫的身影,浸满了鲜血的绳子死死勒进了汉子的身体。
咔嚓,绳子断了,明明已经无比虚弱的汉子好似野兽,他的手上泛着道道血光,好像野兽的利爪,他的嘴角疯狂的裂开,尖锐的利爪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少年尚未从震惊中醒来,呆愣在原地,直到身前的疼痛传来。
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视线,一切归于黑暗。
京都,花海楼。
药师回身关上房门,肩上挎着药箱,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倦意。
转头便看到一袭红裙站在廊道里。
药师微微颔首,开口道:“阁主的伤不算严重,就是真气透支,静养即可。”
聂惊鸿点了点头,“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药师应了一声,迈步离去。
聂惊鸿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微微松了口气,登上顶楼,推开房门。
房间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女子坐在桌前,看着杯中缓缓舒展开的红花,心情舒畅。
“师父,阁主没什么大碍,就是秦公子”
抬手打断话头,“快,过来尝尝,南疆新运来的花茶。”
聂惊鸿也没了多少拘谨,她很了解自家师父的性子,本就不喜欢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尤其是品茶的时候。
坐在桌案对面,小口品尝着杯中茶水,味道很淡,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花香。
一时间静默无语,女子便是花海楼的楼主,也是观海阁在京都的眼睛,楼主蓝玥瑛,极度爱花,不知情者均称她为花楼主。
两位极美的女子对立而坐,各有春秋,房中到处都插满了鲜花,极为娇艳,但此时却显得有些暗淡,花虽美,却比不上人。
花楼主的相貌极为年轻,看上去同聂惊鸿差不多年纪,两人坐在一起,更像是姐妹一般。
聂惊鸿看着自家师父的模样,不由得也失了神,就好似茉莉看她的时候一般。
花楼主眼眸微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也是最喜欢的时候,没人知道为什么花楼主那么喜欢花,也没多少人见过花楼主的样貌。
唯一知道的便是,花海是她的,花海楼也不是什么风流地,而是一家茶铺,却不卖名贵茶叶,只卖花茶。
最开始的时候没人喜欢这东西,但不过半月过去,花茶便风靡京都。
至于花满楼,每日卖出的花茶都是限量的,先到先得,数量极少,所以价格也就极高。
一时间,花茶也成了金贵之物,常被用来攀比。
也有人效仿过,却不得其法,完全复制不出花满楼的味道,不少人扼腕叹息。
“惊鸿,你说逸儿能撑得起观海阁的摊子吗?”
聂惊鸿回过神来,略微沉吟,“这不是老阁主的命令吗?应该能吧。”
花楼主微微一笑,也没否认,“你觉得老阁主是老糊涂了吗,不管怎么说林逸的年纪还是太小了点,还有我们五位楼主在,直接传位给林逸真的合适吗?”
聂惊鸿听懂了话里的意思,阁主之位一般都是从五位楼主中选出一位来继承。
老阁主在世的时间很久,甚至楼主都有过更换,现在终于熬到了老阁主退位,却直接选定了自己的徒弟,不过十来岁的林逸来接任,按理说是没有资格的,五大楼主都不会同意,但是老阁主确实这么做了。
但是为什么老阁主要如此呢?聂惊鸿想不明白。
看着弟子紧蹙的眉头,花楼主笑着道:
“其实这件事三年前的时候老阁主便已经定下了,只是我们前阵子才说罢了,而且老阁主的说法很值得推敲的,
他的原话是,‘以后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三年后,下一任阁主会拿着我的令牌来到京都,到时候他便是新一任阁主了。’”
聂惊鸿脸上满是惊讶,就那么简单吗?
“所以其实没人说过林逸便是新阁主是吗?阁主的意思是三年后,也就是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拿着阁主令牌到了京都便是新阁主。”
花楼主微微点头。
“所以说现在林逸便是新阁主了吗?”
“不,他现在还不是。”
聂惊鸿自问自答的说着。
林逸的身上没有阁主令牌,令牌丢了。
抬头看向仍保持着笑意的师父,疑惑不解。
再为其添了一杯水,花楼主笑着道:“惊鸿,你想当阁主吗?”
林逸缓缓睁开双眼,感觉不太清醒,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并不紧张。
没看到天,说明自己被救了。
坐起身子,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想起刚才的梦。
眼神有些复杂,梦很长,虽然是跳跃的,却也是他的十年记忆。
他和萧老头在那个小山村待了十年,一切都很美好。
但是最后却又不那么好。
木头叔,江湖上的名号叫勾魂鬼,他藏了十二年,被自己杀了。
同萧老头所说的一样,他做了无法原谅的事。
至少他不能,替死去的人原谅。
勾魂鬼,贪财好色,三桩灭门案,夺财害命,怕被发现就连孩子都杀,都是大户人家,几十上百口人,无一生还,那个朴素的汉子,杀了很多人,最后被林逸杀了。
那是林逸第一次杀人,很厌恶的感觉,但也只是厌恶,没有恶心,没有任何的不适,单纯的厌恶。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了萧老头的身份,观海阁的阁主,也是天下第一。
还记得那天萧老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任由其鲜血直流,冷漠且平静的说。
“要么做观海阁的新阁主,要么死。”
林逸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他活下来了。
萧老头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只是身体差了许多。
后来他们换了很多地方,都是偏远的村子,林逸甚至都觉得那天发生的事都是假的。
但是他能闻到血腥味,在他自己的身上。
林逸微微回神,眼眸中的光彩暗淡了许多。
肩上传来了阵阵痛意,很微弱。
想起昏迷前的场景,推开门,看着空荡的廊道,有些头疼。
自己的房间在尽头,顺着左边开始一间间的敲门,一连敲了五间都没有回应。
身体尚还虚弱的林逸眼前泛起黑影,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低声嘀咕着,我可是伤员啊,怎么没人看管一下,真不专业啊。
听着楼下传来的阵阵乐声,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逸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茉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感受着身体逐渐恢复的力量,林逸站起身来,虚弱感一扫而空,就是头还有些晕沉。
刚欲推门,房门自动打开,秦燧正端着药站在门外。
两人都有些意外,相视一笑。
林逸接过药来,仰头喝下,五官都皱在一起,但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推着秦燧到了廊道上。
“没突破成功?”
秦燧摇了摇头,身上的气息强劲,但却透出一抹古怪。
林逸抓住秦燧的手,细细感应,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想到了什么一般,急忙探出一缕真气,游荡到其道藏中,秦燧微怔,随即便打开了道藏门户,任由其探索。
他相信林逸,尽管道藏是最脆弱的地方,同时也很重要,但是他是林逸。
林逸面色凝重,一道小小的灵气停留在那座属于秦燧的登天楼顶。
几条漆黑的裂缝在第九层上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灵气飘散出来。
看着秦燧稍显苍白的面容,林逸面色难看,沉声道:“放心,我能帮你修好的。”
秦燧笑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相信你,就是这次没能帮上你,还拖你后腿了。”
林逸伸出手臂一把锁住秦燧的脖颈,笑着道:“说这些屁话,咱们可是同生共死过的,讲什么谁拖谁后腿,忘了之前偷溜去山上那次,咱俩但凡少了谁都活不了。”
秦燧也不挣扎,俯身将手穿过林逸的腿弯,一把将其抱起。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林逸脑子懵懵的,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撒娇骂道:“死变态。”
房门打开,茉莉目瞪口呆,默默将门关上。
林逸石化在秦燧身上,像他们见面时那般,只是这次,是他挂在秦燧的身上。
还不待尴尬,两人重心不稳向地上摔去。
嘎吱,门开了,砰,又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