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果善恶
“好端端的，怎地动起手来？”
顾慎行扫一眼两旁，见她二人面含怒意，眉宇间隐有凶戾，这是打出真火来了。
二人隔着顾慎行怒视对方，各都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都不好将刚才的口角之争说开来。
顾慎行哪里能猜到这二位师姐为何起争执，见她二人都不言语只兀自生闷气，他本也不会哄人，只尴尬地掏出怀里的书拍拍身上碎雪，道：“夜深天冷，二位师姐早些回去歇息。”
道观里一众弟子追来，见打斗已经罢手各都松一口气，年长的师兄带着年幼的师弟，放慢脚步走过来。
两个二十来岁的弟子上前来，面带余悸低声问道：“师弟，两位师姐怎地突然大打出手，闹出如此大动静，把咱们可都吓得不轻。”
“大概是在切磋法术吧！”顾慎行道。
切磋法术至于使出那等恐怖招式？两人虽是不信也不敢多问。
“都回去歇息吧，这般大雪天气，莫要冻坏了新来的弟子。”
顾慎行说完拿着书背着手朝道观走去，其余弟子见状，也一同跟上来。
只剩右院的女弟子还驻足风雪中，担忧地望着那两位师姐。
顾慎行走得片刻，顿足转身，皱眉看向不远处背对而立的两人，道：“二位师姐莫不是还要打？既有如此兴致，不如师弟陪你们过几招？”
二女听得此后脸色一慌，各自伸手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刚才顾慎行出手制住两人，硬生生压制落地，二人都反抗不能，此刻肩膀还有些疼痛。
陈玥甩袖跺足，冷着脸气冲冲快步跑过来，瞪一眼顾慎行：“她欺负我就罢了，你也帮着她说话。”
“我何时帮她说话了？”顾慎行怔然道。
陈玥默然地望着顾慎行，心道大小姐让我接近他监视他，我却借此机会让他帮我修行，此前在太平县我亦那般针对他偷袭他，他却不曾厌弃过我，他这般心善，我不可再对他要求太多了。
只是今日面对大小姐提心吊胆，又被兰钰一番羞辱刁难，陈玥心底忍不住一阵委屈。
擦了擦眼角，陈玥快步迈出，独自朝道观走去。
顾慎行正待迈步去追，兰钰走过来说道：“师弟，我只是询问她修为之事，谁知她忽然对我动手，我……”
顾慎行转头冷冷看向她，道：“兰钰，你敢说你是真心关心陈师姐的修行么？”
兰钰表情僵住，顾慎行不再喊她师姐，曾经那个温和敦厚的师弟，此刻正冷漠地盯着她。
“此前三年，我每日在书院外面听你讲解，听你教我君子之道，教我仁义礼智信。”
顾慎行说罢笑了笑，深邃的双眼锐利如剑地盯向兰钰，道：“你可曾教过我骗人欺人，既然做不到书上圣贤说的，缘何还要那般教导弟子，莫非便是为了让他们出门被人欺负哄骗羞辱？”
兰钰吸了吸气，想到此前骗走顾慎行的玉简，轻声道：“师弟，世道混乱人心鬼祟，倘若不教那些，岂非人人都自私自利，人人都狡诈狠毒。”
“这些虚伪的破道理，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听吧！”
顾慎行足尖一点踏碎积雪，飞身奔向道观，转眼间跨出去十余丈，消失在雪夜中。
兰钰低头不语，周围女弟子开口小声安慰，其余男弟子都朝着顾慎行离开的方向跑去。
夜色渐深，青元观一片寂静，众弟子都已入睡歇息。
小木屋屋顶填满白雪，顾慎行坐在瓦砾间，手里提着一坛酒，拎起酒坛灌下一口冰凉的酒，酒水入喉变得滚烫，烧得他胸口火热。
“师弟有心事？”
一道身影走入院子，轻轻一跃飞上屋顶，站在顾慎行身旁，弯腰坐下来。
“借酒消愁，师弟这是心有怨恨啊！”
徐伏取过顾慎行手中酒坛，唑嘴一吸，坛子里飞起一股酒水，被他吸入口中。
顾慎行皱眉不语，拿过酒坛大饮一口。
他如今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呆傻无知的少年，已不必处处看周围人脸色，小心翼翼地去迎奉他人。
徐伏见状哈哈一笑，道：“师弟，儒家的道理从来都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做的，你看那官场中的大贪大恶之徒，哪个不是读书万卷，却行着猪狗不如的畜生手段。”
“师弟，圣贤教导的礼仪规矩，太平盛世还好，当此乱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师弟不必耿耿于怀。”
徐伏说罢拍拍顾慎行肩膀，叹道：“恶多善少，善亦为恶，师弟，切不可太过偏激。”
顾慎行几大口畅饮下肚，已有些微醺，耳边不时传来徐伏的絮絮叨叨。
徐伏很有耐心很细心地教导顾慎行。
顾慎行半躺在屋顶上，以手撑头听着。
“佛曰众生平等，无论好人恶人，所造因果始终存在，或许你种下善因，不一定得到善果，但却有旁的人会得到，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种下恶因，也不一定会承受恶果，但旁的人却会因此遭罪。”
“倘若人人为恶，这恶果迟早落在你头上，倘若人人为善，这善果必然也会落在你身上。”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师弟，你明白了吗？”
顾慎行摸了摸脸若有所思，他只读了三年书，懂的大道理并不太多。
“师兄也懂佛门道理？”顾慎行问道。
徐伏拿过酒坛猛灌一口烈酒，咋舌道：“什么道门佛门，都是修行，都是修心，你还小涉世未深，有些道理往后你自会明白”
顾慎行虽是听不太懂，但总感觉徐伏刚刚的一番话里面，含着一股莫大的悲悯。
“走了，你也早些歇息。”
徐伏起身挥一挥手跃下屋顶，走了几步又顿足，道：“师弟有空，可多去后山看看，大小姐近日会闭关，这道观无人会阻拦你。”
顾慎行闻言脸色微变，猛地坐起身，徐伏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飞雪如瀑，顾慎行在屋顶静坐一夜，天亮时肩上头顶覆盖一层积雪。
齐小北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衣走入院子里来，望着坐在屋顶上的顾慎行，道：“师兄，吃早饭了。”
顾慎行飘身落下来，拍掉身上碎雪，以他如今的体质，这等寒冷已不能影响他太多。
“你入观半月有余，修行可入门了？”
顾慎行领着齐小北朝膳食房走去。
齐小北脸色一喜，这么长时间师兄头一次关心他修行，齐小北自然欢喜，点点头：“前两日刚刚能感应天地灵气。”
“不错，比我当年强多了。”顾慎行淡淡道。
“不敢和师兄比。”齐小北嘿嘿一笑，眼里满是喜悦，道：“早间大师兄说，待会儿爹娘会来看望，让我们吃饱穿暖一点，免得家人担心。”
顾慎行顿了顿，道：“甚好。”
齐小北忽又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愁苦，道：“师兄，我家在蛇县，前几日爹娘来信说，县里多有怪事发生，各家养的家畜莫名失踪，有邻居叔叔婶婶去寻，也是一去无回，师兄修为高深，能否帮忙前去看看，我担心爹娘会被此事牵连。”
齐小北说着说着眼中挤出泪水，扑通跪下来道：“其余师兄都言那是妖魔作祟，他们实力低微不敢下山查探，求师兄帮我。”
顾慎行顿足转身瞥他一眼，面露沉吟之色，心道我如今已有自保之力，不若趁此机会下山，或可找寻脱离道观的办法，修行方面，便是没有陈师姐，我也能再去寻一个女修，到时对方如若不从，便休怪我以力相迫。
顾慎行笑道：“好，我下山走一遭。”
齐小北跪在地上呆了呆，他没想到顾慎行如此轻易便答应前往，一时没反应过来。
“起来，随我去吃面。”
顾慎行迈步而去，齐小北擦掉泪水忙不迭跟来。
早间的膳食房依旧热闹，师兄照顾师弟，依次排队领面食，不似从前那般争抢吵闹。
顾慎行看了半晌，有厨房弟子端来面条，见齐小北坐在他身旁，又立刻去端了一碗过来。
顾慎行目光扫过一众和谐相处的弟子，想到昨夜徐伏说的那番话，道：“诸位师兄师弟，我待会儿会下山去一趟蛇县，可有人愿意随我同去。”
众弟子看向顾慎行，膳食房安静片刻，一人站起身来，笑道：“师弟，某随你走一趟，但某不过炼体四层，只能打打下手，师弟不嫌弃就好。”
随着那人开口，陆续又有几位弟子起身。
顾慎行脸上冷淡消散几分，温和说道：“来两位就可以了，其余师兄留在道观多多教导新来的师弟。”
人群中两位身材高大的弟子端着碗走过来坐下，与顾慎行一同吃面，其余弟子低声讨论蛇县之事。
“师弟怎地忽然决定下山了？”左边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此人名唤赵三金，生得人高马大，左院离火诀练得不入门，只得练了一手淬体剑法，火灵剑诀。
顾慎行微笑道：“静极思动，下山走走也无妨。”
实则心里却是另有计较，那日送饭去后山，遇见没死的方小玲，以及牢房中的神秘老人，让顾慎行产生一种不安，总感觉有人暗中引诱自己，一步步走向某条未知又凶险的路。
右边那位面容黝黑身形微胖的弟子正待开口，徐伏从门外走进来，抢话道：“是该下山走走，师弟你这般年纪，正是肆意桀骜闯荡尘世的年纪，可不能总守在道观里。”
众弟子待起身行礼，徐伏伸手压了压，笑道：“都是同门，不必多礼，大家不要拘束，都吃饱点，咱青元观受人恩惠，也该下山帮忙解决麻烦，往年避世不下山，是因为担心触犯王廷颜面，如今却是不必，不过这山下甚是危险，各位若要下山历练，需得随同顾师弟这般高手才行。”
众人听罢这话，有人垂手叹息，道是没抢到机会随同顾师弟下山见见世面。
徐伏说完走出膳食房，一路朝后山走去。
片刻后。
一名女弟子双手捧着一把长剑，沿着木廊走来，行入左院，走入膳食房，停在膳食房门口，奉上长剑，脆声道：“大小姐听闻顾师弟要下山历练，甚是开心，特赠此剑。”
顾慎行已经吃完汤面，起身来到门口，从她手中接过长剑。
女弟子垂手而立，虽是心底不满顾慎行昨夜对大师姐那般态度，还是很恭敬地说道：“小师弟，大小姐特别嘱咐一句话，望你牢记，谨言慎行。”
或许不是我不够谨慎，而是你们太狡猾！
顾慎行略作思量，随意扫了眼长剑，温和道：“有劳师姐，吃早饭没，要不要尝尝咱们左院有名的汤面。”
“不必，我右院的面也好吃。”女弟子冷冷回绝，转身快步离开。
顾慎行淡淡一笑，握剑举起查看。
剑鞘黄木所制，剑柄碧玉，铭刻二字：青冥。
周围弟子都好奇地走来观望。
一位伙房烧菜的弟子约莫四十来岁，凑近来说道：“师弟，这好像是名剑山庄七大名剑之一的青冥，传闻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五年前，曾败在一位神秘女修手中，输掉了一把名剑。”
江州府，名剑山庄？此前在太平县山神庙有过交集，如若再遇上其门下弟子，怕是会不死不休。
顾慎行心底浮起一丝阴霾，李元贞把这柄剑赠来是何意思，一时猜不透其用意。
片刻后，整装待发的几人在道观大门口汇合。
顾慎行则是返回一趟柴火房，将那身素白干净的衣袍换上，把铁剑碎片打包装好挂在肩上。
提剑走来时，左院两位修行炼体的弟子赵三金和罗猛早已等候多时，左院其余弟子也过来相送。
左院管事齐一鸣站在一众弟子前方，迈步走出递来一袋鼓鼓囊囊的银两，道：“一路顺风，若是那妖人难缠，莫要逞强。”
其余弟子也开口祝愿送行。
顾慎行点点头将银两放入行囊，背负好行囊和长剑，对众人抱拳道：“各位师兄师弟都回去吧，等我消息便是。”
“师弟保重！”
“师兄保重。”
众弟子大声送别。
漫天飞雪中，顾慎行挥挥手转身，带着两名弟子走出道观，走向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前方不远处便是青元观的山门。
徐伏立在高大的山门下，望着顾慎行三人走来。
顾慎行路过山门，颔首轻轻点头，身边两位弟子朝徐伏拱了拱手。
徐伏含笑挥手目送三人走出山门，不多作言语。
待三人走向下山的台阶，后方道观里忽地飞来一道火红身影，立在高大的山门之上。
徐伏仰头看向上方，低下头道：“大小姐。”
那身影淡淡一嗯。
徐伏道：“昨夜他本该去后山见那位，却不巧被两位师妹搅和。小师弟此番下山，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袭红裙拂袖而立，道：“他会回来的，待他看遍这尘世丑恶，便会知晓我做的那些，也算不得什么。”
红裙女子双眸凝望远处下山的身影，眼中隐隐有一丝丝烈焰缭绕。
顾慎行，天地众生一盘棋，若你生来便要面对一盘残局，那可由不得你任性乱来。
【第一卷：凡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