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尘缘
“杀了她！”
“是她该死！”
“杀了她，她不死你就得死！”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阵阵充满恶意的叫嚣声。
小木床上，顾慎行猛地坐起身来，苍白的脸挂着一层细汗，眼中残留几分惊恐。
伸手擦掉脸上汗渍，目光下意识停在手臂，挽起袖子的手臂粗壮结实，随着他用力捏拳，一根根筋络盘结凸起，手臂顿时变得狰狞可怖。
顾慎行脸色微微一惊，五指松开，将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臂。
纸糊的格子门外天光大亮。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急匆匆走来，推门闯入木屋，见顾慎行坐在床上，又急忙转身面向外面，呼吸有些紊乱，道：“小师弟，你穿好了吗？”
顾慎行拿过挂在床前架子上的衣衫，三两下穿上，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迎过来说道：“穿好了，师姐有什么事吗？”
来的这名女弟子，穿着湛蓝的束腰布裙，衣裙上绣着浅白的云霞花纹。
女修转过身来打量一眼顾慎行，脸颊挂着微笑说道：“大小姐有令，让众弟子下山捉拿李铁，特地让我来唤你，与我们一同下山。”
捉拿李铁，李铁的行迹败露了？
顾慎行不禁替李铁感到担忧，女修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准备吗？”
顾慎行摇头，女修指一指顾慎行的脸，道：“不洗漱一下吗？”
“不必了。”顾慎行面无表情的回应，女修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暗暗思忖着，往前带路走去。
走出柴火房，穿过一条条木廊，两人一路无话，来到前院。
男女弟子齐聚前院，各由徐伏和兰钰二人带领，此番下山为捉拿李铁，道观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一同随行。
顾慎行走到男弟子人群后方，那名师姐也回到了兰钰身旁，悄声说了几句。
兰钰朝人群后方望了一眼，对徐伏点点头。
徐伏转过身面向众弟子，阴沉着脸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便出发吧，早日了结此事，以免青元观沦为北地修行界的笑话。”
说罢与兰钰二人往道观外面走去，众弟子在后跟随。
顾慎行独自走在后方，其余弟子有意无意的与他拉开距离，各自互相低声交谈，时不时用怪异的目光偷瞄他一眼。
我应该没得罪过他们吧！顾慎行心底自语，不明白这些师兄为何如此。
小时候在路边茶楼听说书人讲书，寻仙问道，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听起来好不快意，让人向往极了。
这几年道观的经历，让顾慎行明白一个道理，原来所谓的修行，也不过如此，故事，都是骗人的。
偏偏世人却喜欢听。
走出道观，下山，渐行渐远。
深秋时节的北地，山野一片荒凉，加上这几年闹灾荒，沿途的村落也空无一人，也许死了，也许逃了，也许被野兽妖物吃了，无人在乎。
路边大片大片的田地被荒草覆盖。
赶路大半个时辰，众弟子停下来在路边歇息，或是擦汗或是喝水，或是捶打酸疼的小腿。
顾慎行站在路边，枯萎的荒草淹没膝盖，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飘向远处山野。
“小师弟，喝点水吧！”
一名女弟子走到面前，递来一只兽皮水囊，是早间那位前去柴火房唤他同行的女修。
“多谢师姐，我不渴。”顾慎行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其低声说道。
陈玥收回水袋，见顾慎行脸上丝毫没有赶路的疲惫，呼吸也平稳，心底一时惊奇，笑道：“小师弟体质不错嘛！”
这位陈师姐在右院颇有名气，据传她资质不错，大师姐很看好她，若顺利通过考核，便能成为青元观的正式弟子。
顾慎行目光微变，扫一眼陈师姐，道：“常年劈柴送柴，做惯了苦力活罢了。”
陈玥不做反驳，就地盘坐下来，举起水袋喝了一口水，随口闲聊道：“距离太平县还有好几里路，师弟也坐下歇会儿。”
顾慎行避开几步距离，席地坐下来。
陈玥扫他一眼，又道：“今日县城里黄老爷府上办喜事，听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一位儒门俊杰。”
顾慎行眼帘微垂不搭话。
陈玥却是很有兴致，道：“李铁的父母便是被那黄老爷逼死的，啧啧，大小姐算准了今日李铁会去黄府行凶杀人，所以才派我们下山。”
她说着，嫣然一笑，一张秀丽的脸面向顾慎行，道：“听说那秀才公也姓顾呢，十四岁便在江州府试考中秀才，还名列一甲，咱江州要出一颗文曲星了。”
顾慎行顿时呆住，耳边传来陈玥的话语：“对了，那儒门俊俏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顾青蓝。”
顾慎行猛地站起身，荒野里刮来一阵狂风，猎动他的衣袖，拂动他的发丝。
“顾师弟，你怎么了？”陈玥见状惊道。
顾慎行面色木然，摇摇头坐下来：“没什么。”
陈玥凑近过来，拂面的风送来一阵少女清香，顾慎行皱了皱眉，挪动身子往一旁避让。
陈玥蹙眉，好气又好笑地叫道：“你做什么，嫌弃我呀！”
顾慎行皱眉抿嘴不答话，陈玥噗嗤一笑，道：“算了，不逗你了。”
她伸指头轻轻一戳顾慎行肩膀，道：“怎地了，那秀才公是你亲戚吗？”
顾慎行被她扰得烦不胜烦，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去。
陈玥疑惑的望着他。
顾慎行咬一咬牙，起身朝前方走去，来到大师兄徐伏身旁。
徐伏瞥一眼面前的少年，道：“都知道了？”
顾慎行点头。
徐伏道：“无需担心，有我们在，你家人不会出事。”
顾慎行颔首一拜：“劳烦师兄了。”
徐伏笑着摇摇头，道：“修行者不可擅自扰乱尘世，这是各方势力默认的规矩，倘若自仗着学了些法术，便无视世俗律法恃强凌弱，那这世道岂不乱作一团。”
不待顾慎行回答， 徐伏又道：“李铁心怀怨恨，若是任由他在世俗中乱闯，不知会惹出多大乱子。”
“李铁师兄，会死么？”顾慎行略作犹豫，道。
徐伏沉默半晌，道：“小顾，规矩，是不能随意破坏的，修行界需要规矩，这规矩靠众人来维持守护，谁敢触犯，必定难逃一死。”
“李铁资质悟性远超常人，如今身怀青元观两种功法，法术修行已至炼气后期，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他，再加上他心中仇恨日积月累，到时一旦发泄……”
徐伏不再多言，修行者发难，于凡人而言，将会是一场灾难。
顾慎行默默回到人群后方，只能祈祷今日能平平安安。
人群休整片刻再度出发，顾慎行跟在后方，脑子里已是乱作一团。
一边是朝夕相伴对他仿若兄长的李铁师兄，一边是亲兄弟顾青蓝，偏偏顾青蓝要和黄老爷的女儿成亲，那黄老爷却又是李铁的仇人。
“世间安得两全法……”顾慎行不禁喃喃自语。
他最近脑子越发灵活，有时会下意识的说出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日头渐渐升高，青元观的一众弟子终于来到了太平县。
夕阳洒在老旧的城墙，墙上残留野兽抓挠的痕迹，混合着一层暗红。
徐伏上前与那位守城的年迈老卒通报，对方得知是青元观赶来的修行者，面色恭敬几分，没有盘问为难。
众弟子入得街市，街上一片萧索，大片大片的房屋店铺空着。
有衣衫褴褛的人躺在街边晒太阳，瘦骨嶙峋表情麻木。
有带着儿女的夫妇，跪在街边，恳求路过的人买下。
顾慎行望见这一幕，不禁想到三年前那个下雪的早晨，父亲带着自己前往书摊。
渐渐地，街上人影多起来，热闹起来，烟火气十足，吆喝叫卖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街上，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不知何时，原本随行的男女弟子，陆续隐入街上。
或是路边茶楼，或是酒馆，或是戏院。
待来到黄家府邸大门口，只剩下徐伏与顾慎行，和那位陈玥陈师姐。
门口进出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贺喜声一句接一句。
徐伏从怀里摸出一张请帖，带着顾慎行和陈玥，随同门口客人走上前去。
把请帖交给一位管事，随口敷衍两句，三人走入黄府。
院子里张灯结彩，墙壁柱子门上贴着一张张大红喜字，三进院的大宅，各个院子里摆满了宴席，客人已经就坐，一位富态十足的老人，正在檐下拱手回谢。
老者身边站着一位样貌阴柔俊美的少年，细眉纤长，身材消瘦，穿一身大红衣衫，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
顾慎行随同徐伏坐在角落的酒席，朝那边远远扫一眼，神情一怔，若非眉目有点熟悉，他差点没认出来。
那俊美的新郎便是今日的主角，顾青蓝。
顾慎行呆呆想到，三年变化这么大，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怎地？
感觉远处的身影，已无法和三年多以前那个弟弟重叠。
熟悉很淡，更多的是陌生，一种令顾慎行感到孤独的陌生。
顾慎行低下头不再多看，弟弟如愿以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人物，挺好的。
他咧嘴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开心。
徐伏似有察觉，拿起桌上酒杯，给顾慎行倒了半杯酒，道：“今日大喜，喝一点，将来时间还长，别太在意眼前了。”
顾慎行嘴角挂着僵硬笑容，点点头，拿起酒杯仰头，目光下意识看向远处那个身影，艰难地咽下一口滚烫的喜酒。
酒杯放下，顾慎行抿嘴一脸木讷。
徐伏拎着酒壶靠在椅子上，望着身旁的少年，轻声道：“小顾，你心中可有怨恨你的父母？”
顾慎行怔了怔神，轻轻摇头。
自始至终，他从未有过半分埋怨，只是难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小顾，你与那些弟子都不一样，将来，……会好起来的。”
徐伏似想说什么，但注意到一旁的陈玥，又忍住了，只露出笑容鼓励一句，拍拍顾慎行的肩膀。
陈玥低头品尝美食，她很少看见徐师兄对其余弟子笑，更别说对顾慎行这般友善的态度。
青元观的弟子都很怕这位师兄。
“谢谢师兄。”顾慎行抿嘴一笑，视线里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顾青蓝在黄府仆人的陪同下，拿着酒杯四处敬酒，慢慢来到角落的酒席。
顾慎行低下头抱着酒杯，陈玥瞥他一眼，低声道：“小师弟，你这弟弟长得可真好看，比咱们右院的女弟子都要好看呢！”
好看吗？顾慎行没怎么留意，也懒得与她聒噪。
“徐道长远道而来，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顾青蓝举杯敬酒，嗓音清脆婉转。
徐伏眉头一挑，看了看顾青蓝的脖子，微微侧头扫一眼旁边低头发呆的顾慎行。
徐伏笑道：“客气了，恭喜秀才公今日大喜，祝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顾青蓝白皙的脸略有一僵，哈哈地大笑两声，举杯对向埋头发呆的顾慎行，道：“兄台，今日大喜，共饮一杯吧！”
近乡情怯，此刻一样，顾慎行犹豫片刻，慢慢抬起头。
他不再面带痴傻，他目光清澈平静，他神情平淡极了。
“恭喜。”顾慎行起身举杯，沙哑道。
顾青蓝举着酒杯，望着眼前的人，轻轻歪头，轻轻咽了咽，笑道：“多谢，我……”
顾慎行仰头一杯饮掉，坐下身，不再多看多言。
顾青蓝目光转动，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修长的手指猛地捏紧杯子，捏得骨节发白，嘴角含着淡笑，慢慢转身，用力迈出一步，走向下一桌。
远处传来觥筹交错的道贺声。
顾慎行混乱的内心慢慢平静，坐直身子，面对眼前的一切。
徐伏望着身旁的少年，道：“师弟，等此次事情结束，回道观，我便认真教你体修之法。”
“嗯。”顾慎行点头。
一旁的陈玥望着他二人，内心不禁一阵古怪，心道这二人的关系，缘何如此之好，徐师兄缘何如此偏心对待这呆子。
黄府的喜宴越发热闹，天色渐晚，宽阔的府邸里灯火通明，外面不断传来一声声爆竹，有烟花飞向天际，散开一朵朵美丽的烟火。
前来道喜的酒客富商都起身观望那烟火。
徐伏拍拍顾慎行手臂，摆头示意顾慎行来，顾慎行会意，默不作声跟随。
一旁的陈玥望着天空中的烟火，看得出神，内心羡慕又向往，浑然不知那师兄弟二人已经走开。
院子木廊下，徐伏长身而立，顾慎行站在他身旁。
徐伏道：“师弟，李铁本性不坏，若我所料不错，稍后他便会现身了，他心中恨意积攒多年，今夜一旦爆发，定会滥杀无辜，我若出面与他斗法，免不了殃及无辜。”
他说着看向顾慎行，正色道：“你与他交情匪浅，可敢前去劝阻？”
顾慎行稍作思量，道：“我尽力一试。”
“好！”徐伏笑道：“你尽管尝试，若有变故，师兄给你兜底。”
便在府邸里的热闹喜庆达到一个顶点时，夜空中噼里啪啦炸开的烟花，形成一团猩红色的骷髅大脸。
浓夜里传来一声厉喝，一道黑影从远处飞来，转瞬即至，落在正屋的屋顶上。
突来的变故，导致欢呼的庭院里顿时一静。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不好，是修行者，大家快散开。”
院子里酒客乱作一团，四处找地方躲藏。
挺拔魁梧的黑影立在屋顶，乱发披散，衣袍飘荡，双臂抱在胸口，俯视着下方乱成一团的人群。
转眼间，酒席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下那位富态十足的老爷，和一位身穿大红喜袍的俊美少年。
“黄鹤，五年前你在城西逼死我爹娘，可曾想过今日？”
屋顶传来洪亮震耳的苍茫大音，散作一圈圈透明波澜扩散，震得下方人群头晕目眩。
太平县首富黄鹤，年近五十，虚胖的身影站在灯火辉映的夜色里，仰望屋顶那魁梧高大的身影。
对于凡人而言，修行者的存在，自是又敬又怕，堪比神灵。
黄鹤身躯发抖脸色惨白，不由地双腿发软瘫倒下去，他身旁的顾青蓝慌忙搀扶，才堪堪站稳。
屋顶黑影一掠，横空跨越数丈，落在院子中间，大手一挥指向顾青蓝，冷冷道：“滚开，看在小顾的份儿上，老子今晚不杀你，但其余人，都得死。”
顾青蓝护在黄鹤身前，强自镇定下来，道：“我已经迎娶黄老爷的女儿，今夜我不能退。”
“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不知死活！”
魁梧黑影大袖一挥，一股狂猛劲风扫出，迎面酒席顿时炸裂破碎。
木廊下的顾慎行见状，慌忙翻过栏杆跳出去，发足狂奔而出，撞飞一张张拦路的酒桌，顿在顾青蓝身前，双臂一展，硬生生挡住那斩来的透明气浪。
浑身一颤，顾慎行闷哼一声，站稳身子。
魁梧黑影望着顾慎行，黝黑的脸一沉。
顾慎行站稳身子，抬起头看向前方。
眼前几丈外的李铁，身形高大魁梧，一头黑发在夜风里如狂蛇乱舞，浑身散发着一股狂躁而又可怕的气势。
顾慎行艰难地咳嗽两声，抱拳颔首道：“师兄。”
李铁凶光四溢的双目瞪着顾慎行，默了片刻，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顾慎行抬头，哽咽道：“我能选择么？”
李铁用力一闭双眼，睁眼怒吼道：“小顾，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小子，不要在我眼前哭哭啼啼。”
说罢一掌拍碎旁边酒桌，道：“我今夜是来复仇，你，要拦我？”
顾慎行惨然一笑，道：“我不想拦，可我弟弟在这儿。”
身后披着一身喜袍的俊美少年，神情凝滞，轻咬银牙，伸出去想要触碰顾慎行肩膀的手，颤了颤收回来。
李铁怒吼两声，烦躁地一抓头发， 挥袖吼道：“好，带你兄弟走，咱们兄弟一场，老子不难为你。”
顾慎行慢慢转身，看向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影。
兄弟二人互相对视。
顾慎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好半晌，伸手道：“走吧！我带你回家。”
顾青蓝甩袖打开顾慎行手臂，咬了咬牙，冷冷道：“我已迎娶黄家女，今夜是我大喜，兄长要帮着这妖人，让我眼睁睁看他血洗黄府么？”
顾慎行顿时呆住。
顾青蓝俊美的脸浮现一丝不忍，一狠心，怒道：“你走吧，你已经被父亲卖出去，不是家里人，不必管我的闲事。”
顾慎行目光一颤，面如土色，张了张嘴，笑着沙哑道：“也是。”
前方李铁听得二人谈话，嘿嘿冷笑几声，道：“小顾，你这呆子，人家平步青云攀上富贵，岂会在意你这蠢笨呆傻的狗屁兄弟，真要在乎你，三年前就不会卖掉你，自去吧，莫要留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顾慎行脸色发白，听得心里一阵阵揪痛。
顾青蓝望着兄长痛苦的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冷冷盯着前方的李铁，你这厮，取死有道。
家人，兄弟，呵……
顾慎行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没了，只有那座道观还愿意收留自己。
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记忆变得模糊，过往渐渐变淡，仿佛指间流沙，怎么也抓不住。
顾慎行转过身面向李铁，面色平静，平静得冷漠，沙哑道：“师兄，方师姐已经被我杀了！”
不远处木廊下，徐伏和陈玥听得此后，二人脸色同时一惊，心道这小子疯了，竟然在这时候激怒李铁，他不想活了吗！
李铁呆立不动，衣袍无风而动，森冷的杀气不断凝聚，无形的劲气朝身边碾压，桌椅，地面砖石，一一碎裂咔咔作响。
“她被你牵连触犯门规，我亲手杀的，一剑穿心。”顾慎行开口说道，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李铁目眦欲裂瞪着顾慎行，张口又闭口又张口，颤声道：“师弟，你……”
顾慎行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双臂，慢慢捏拳，臂膀上经络扭曲盘结。
一剑穿心，她死了！
女子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李铁脑海，李铁哈哈大笑，又放声嘶吼，眼中泪水涌现，杀机也跟着涌现。
提脚落下，一层透明劲气肆虐，掀飞满地砖石，撕碎一张张桌椅。
黑影窜出，化作一团残影飞向顾慎行。
顾慎行只感觉置身狂风巨浪之中，身边不断飞来一团团拳影，他双臂发力阻拦，那层层叠叠的拳影落在他身上，打得他浑身剧痛连连败退。
下一瞬，一只手臂掐住顾慎行脖子，猛地推出去，砸烂一张张木桌，撞断院子边上的木柱，撞飞一堆酒客。
“咳咳！！”
院墙龟裂，顾慎行倒在墙下，慢慢站起身来，咳出一口血沫。
李铁停在他身前，狰狞狂躁的脸挂着泪痕，沙哑道：“她真的死了。”
顾慎行点点头。
李铁惨然发笑，悄声快速说道：“大小姐逼你杀她对吗？”
说罢又立刻嘿嘿大笑道：“师弟，你还是那么傻。”
顾慎行一怔，抹掉嘴角血迹，不明白李铁什么意思。
李铁纵身一跃消失不见，下一瞬，四处传来惨叫声，前来参加喜宴的酒客，或是被打碎脑袋，或是拍碎胸膛，一一惨死李铁手下。
转眼间，院子里躺满一地的尸体。
短短几个呼吸，整座黄府变成修罗地狱，鲜红的血液遍地泼洒。
红烛，喜字，辉映着残肢断体，地面的血迹。
徐伏飘身立在屋顶，望着下方发生的一幕幕惨剧，没有出手阻拦，喃喃道：“师弟，现在你可看清楚了，修士入魔，是什么场面。”
入魔，这是何意？
“大师兄，我们不去抓捕李铁吗？”一旁的陈玥心生疑窦，小心翼翼问道。
徐伏冷冷斜睨她一眼。
陈玥立刻低下头，面色恐惧。
徐伏道：“不必多管，这黄鹤死有余辜，只看好那新郎官就行，别让李铁杀他。”
尘世间的肮脏龌龊，修行宗门无心去管，但每过那么十余年，便会有弟子叛离师门，出山，杀个天昏地暗。
很难说这是宗门对某些规矩的反抗，亦或者看不顺眼，所以故意纵容。
陈玥颤颤点头，手心冒出冷汗。
今夜这局面，难不成是大小姐故意给谁准备的，是要让小顾看清修行者和凡人的差距，还是要让李铁堕入魔道？
李铁下山复仇，顺了心意，也顺了一些暗中看戏人的心意。
至于李铁将来是何下场，无人在意。
顾慎行望着眼前的杀戮，想要阻拦，却跟不上李铁的速度。
他跑过去，留给他的是残肢断体，刺目的鲜血。
“师兄！”
顾慎行站在满地血泊中间，大声哭喊。
大肆杀戮的李铁猛地顿足回头，看向血泊里，迷茫无助的少年。
师兄，今天吃什么？
师兄，这木柴好重！
师兄，师姐回信了！没事，我不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师兄，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啊？
师兄……
浑身浴血的李铁，手里抓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慢慢走到顾慎行面前去。
不远处，顾青蓝负手而立，冷脸望着眼前的一幕幕。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明白……”顾慎行站在血地。
李铁丢掉手中脑袋，想伸手去拍顾慎行，一看自己满手鲜血，又忍住了。
“师弟，往后，你保重，我走了，咱们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李铁经过顾慎行身旁，挥手丢下一枚小瓷瓶，嘴唇微动，传音道：此乃洗髓丹，你找机会偷偷吞服，切莫告诉任何人，能助你踏入修行，我走了，青元观不可久留，务必切记，师弟，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