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它的一生
“从小到大，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一直都是牛牛陪着我。陪我回家，陪我爬树，哄我睡觉……”
抱膝蹲着的小女孩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张小巴意识到不对劲。
“爸爸没有错，我知道的……是因为妈妈生病了，是因为我要上学……”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下一瞬突然软了身子倒下去。
张小巴赶紧奔过去试图接住，也不知道以他这个小身板儿能不能接稳，至少做个缓冲吧。
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在小女孩倒地的前一刻垫趴在了她下面。
“牛牛……”青青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触觉，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把脸深深埋进人类肉眼看不见的黑影里，“对不起……”
“快叫人！”老牛着急地对张小巴说。
张小巴扯开了嗓子，“汪——汪汪汪——”
大叔听到声音赶来，眼睛好像更红了，带着鼻音诧异地问，“哪来的狗叫得这么凶？青青没事吧……”
看见无知无觉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双手一抖。
……
小房间里，刘文旁边躺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两人都闭着眼睛，一个面色苍白，一个面色通红，俨然一对难兄难妹。
妻子重病，好不容易才在片刻喘歇中睡着，大叔不想让她为女儿忧心，无法只能让刘文挪挪位置了。
两个房间，躺了三个病人，现在整座房子里只有大叔一个健康人。
小女孩额头上敷了一块冰毛巾，大叔不停拿布沾了温水拧干，帮她擦干手脚和身上的汗。
“怎么会发烧呢？爸爸怎么能连你发烧都没发现呢……”他吸了下鼻子，出去为女儿拿退烧药。
老牛在窗外静静看着床上的小女孩。
张小巴想了想，迈着小短腿走了出去。
一牛一豚站在树荫下，萧瑟的秋风吹乱了张小巴黄褐色的毛毛。
“这户人家是你的主人吧？”
“嗯。”
张小巴仰头看着比起他高太多的老牛，“他们的家庭情况不太好。你的小主人……很伤心。”
老牛沉默许久，“她昨天在这棚子外待了一晚上。”
他趴下身子，“上来吧，看你一直仰着脖子就累。”难为了这么短的脖子……
“那就却之不恭了。”水豚爬上老牛的背，老牛站起身，又是一阵秋风掠过，黄毛乱舞，水豚仍稳稳地立在上面。
老牛摆着细长的尾巴，抬头望了眼高阔的天空，缓缓开口，“我在这个家待了很久很久，一开始这个家还没有小主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两个主人分担农活。”
“我亲眼看着男主人亲手为我打造了这个棚子，在这里年复一年地生活。他们对我很好，我不像别家的牛那样动不动就被主人驱赶、喝骂。他们闲暇时就会来这里帮我洗澡、驱虫，和我聊天说话，或者牵着我去外面遛弯。”
“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后来小主人出生了，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格外亲近我。人类刚出生时，真的是很小很小一团，软软的。我总怕一个不小心会弄伤她。”
“小主人没事就喜欢来找我玩。后来两个主人外出干活时，就会把她放屋后面，让我看着她。我看着她从一个小团子慢慢长大、上学。”
一片落叶落下，被老牛一个摆尾甩走，然后被风裹着旋转飘荡，最终在水豚头上安了家。
“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从来没有争吵。但是在人类世界，这大概是一个很贫穷的家庭。”
“小主人很少有新衣服，脚上的鞋总是穿得很旧，大部分时候是不合脚的。所以我总是不舍得她走路，经常像这样让她到我的背上来。”
“人类好像瞧不起比自己穷的人。那些小孩总是欺负小主人，不愿意跟她一起玩。小主人被欺负了就哭着来找我，我能感觉到她有时候有些孤独。不过两个主人特别疼爱她，日子过得平淡而快乐。”
又一片落叶落下，被老牛摆尾甩到一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主人生病了，我只知道是很严重的病。男主人整日愁眉不展。有一段日子，两个主人都不在家，小主人一个人寄住在附近一户人家里，不像以前那样每日去上学了。”
“后来有一天，两个主人回来了，小主人也被接了回来，又开始上学了。女主人刚开始还能四处走动，后来只能像现在这样整日躺在床上。”
“这个家越来越沉默，经常能听见女主人的咳嗽声。小主人越来越不开心，不再牵着我四处玩了，总是跑到我这棚子边和我说话、发呆。”
“我想一直陪着她，可是我老了……”
背上的水豚轻轻眨了下眼睛。
“有一天男主人牵着我出门，我以为是久违地去上田或者放风。但是那条路很陌生，走了很久都没到。”
“我已经很老了，没有力气了，中途经常得停下来歇会儿。男主人也跟着我停下，一直没有催我，也没有说话。”
“后来我被牵进了一个带院子的屋子，远远就能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我在院子里看见很多陈旧的血迹，还有各种各样的刀具。”
“我被绑在一根柱子旁，看着男主人不回头地走出了这个屋子，没有带上我，门在我面前锁上了……”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树荫下是许久的沉默。
良久，张小巴轻声开口，“你逗留在这人世间，不只是因为那小女孩。”
老牛一愣。
张小巴：“你恨你的主人吧。”
虽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它的怨气浓重，绝不可能只是出于挂念。
又是许久的沉默，老牛叹然，“也许吧……”
“我以为我已经是他们的家人……我恨他瞒着我亲手将我送上屠宰场，恨他掐断了我仅剩的生命，恨他夺走了我能陪伴小主人的最后一段日子……”
一小团裹着黑气的水滴状雾团从老牛眼角落下。
咳嗽声终于停了，张小巴问：“你知道你的小主人跟你许下了一个约定吗？”
老牛茫然地眨了眨眼。
张小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轻笑，“你当然不知道，牛怎么能听懂人类的话。”
他看着眼前飘落的树叶，“她说她会陪着你，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本来想把你的骨灰埋在这大棚下，这样你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她知道你的日子不多了。”
老牛愣住，“她这样跟我约定了吗……”
张小巴：“嗯。但是她没想到她爸爸动了把你卖掉的心思，为了她和她妈妈。”
“她不只是伤心，她在自责。”
老牛慌乱地踏蹄，“不……这跟她没关系……我的骨灰……我连我的骨头在哪都不知道……”
它突然停住，对张小巴说，“求你帮我一个忙！”
张小巴眯起小眼睛，“乐意至极。我本就是来还恩的。”
老牛趴下身子，“我需要去找样东西，不知道能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在这等我。”
水豚从老牛背上跳下来，积了一小堆的树叶从大头上晃晃悠悠片片散落，“我向你承诺，我会在这里等你。”
沈萧然应该没这么快能找过来，即使来了，他也会继续等老牛回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老牛郑重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