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没有未来的结局
“诶,先生,后面有人叫你!”
金灿灿加速赶路的脚一顿,向前方不远处一袭白裙的女孩点头道谢后,匆匆往回赶。
“老婆,我马上就回珐国,你在那边好好的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良久,固定电话的话筒那边才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灿灿,我知道你在那边杀了很多人,为了我的医药费……其实……我想回国了。”
金灿灿心里一慌,连忙安慰:“老婆,医生说做完这个疗程你马上就能好,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他语气急切,说着说着竟快要哭出来。
“笨蛋,你在打牌上那么聪明却看不出来医生一直在骗我们。其实,我有个打算,你还记得我们在以前那个医院碰到的白血病小女孩吗,她叫露娜,她们一家已经凑够了钱,只差血源……”
不等妻子说完,金灿灿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眼泪瞬间从强撑的眼眶涌出:“老婆,老婆不要,我们再去找别的医生别的医院好不好,我去找,你别丢下我求你了。”
金灿灿行骗赌博四十多年,是纯真善良的妻子将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可他却无以回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痛一点点剥夺走她的生命。
“傻瓜你已经为我做了够多了。我想再去和你一次那片花田,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医院的味道真的好难闻啊,你不在我身边我有好几晚都睡不着……”女人在电话对面甜言软语地说着,他们只是走过了短短十年,却已经构筑起了无数值得怀念的回忆。
“亲爱的?亲爱的?你有没有在听?”
金灿灿听到爱人的呼唤,立马哽咽着应了一声。他后悔不该回来接这通电话,至少在邮轮的这段时间,他不用带着悲痛的心情在海上期待着与她的见面。
可惜,金灿灿不知道,如果不接通这通电话,恐怕就此错失与妻子的最后一次声音的来往。
“瑞儿,那你等等我好不好,我、我一下船就去找你,先不要那么快,你再等等我。”金灿灿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妻子,只能泣不成声地央求她再多给自己点时间。
妻子安慰:“当然啦,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我听说他们一家也在夏国,最近才凑够钱回来,你别担心,我会等你。”
白柚溪在旁边听得心都抽抽了,这么一个壮实的花臂大汉,一旦哭起来比常人显得可怜的多,不禁让人去想他是遭了多大的灾难才会哭成这副小羊羔似的可怜模样。
金灿灿的妻子,怕是死前都没等到与他告别。
金灿灿一直在电话机站着,直到对面挂断,才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话筒,拖着顿然消瘦几分的身体朝邮轮走去,眼里完全没有平日打牌时的光彩。
现在是上午十点,雾散人来,船上还算宽松,但半小时后,就会变成一座人肉地狱。
白柚溪望了望周围,拉着云休熔尾随在金灿灿身后,悄声上了船。
“嘿,厨房里有老鼠,也许该找只猫来。”玛戈拉住巡视的船长,建议道。
汪渊看了眼她那极高的帽子,慢悠悠:“那可不行,老鼠毛是毛,猫毛就不是了吗?”
玛戈听这话觉得有理,便扶着帽子扭着粗粗的腰回去了,一边不小心撞到丢了魂的金灿灿,道了句歉后,消失在厨房门后。
见她没有把帽子撞掉,白柚溪松了口气,云休熔则是死死盯着高耸的帽子,心里有了几分打算。
“最好还是不要让她被发现。”
“如果能劝说她放下心中的执念就好了。”云休熔回答道。
白柚溪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到底该怎样阻止玛戈大婶呢?
“小溪,你觉得一位母亲对孩子抱有的哪种情感最强烈?”
白柚溪神情疑惑:“不是母爱吗?”
云休熔宽然一笑:“那也许是正常的母亲,但是,作为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的控制欲,可以帮助他们应对失控感,缓解对危险的恐惧,在某些时刻会占上风。我想玛戈也许是受不了失去对儿子的掌控,才会做出这种行为。”
白柚溪沉默了,她也许能明白,但绝对无法理解,毕竟常年连自己父母面都见不上一个的小女孩,父爱母爱都寥若晨星,更别说控制欲这么高端的词了。
“所以?”
“宗教。”
白柚溪整张脸瞬间开朗起来。
宗教,她真是观察的太不走心了,玛戈大婶胸前那条十字挂坠足以说明一切。
“云休熔,你真是太聪明了!!”白柚溪勾着他的脖子猛地亲了一口,随后头也不回的往上层甲板走去,一会儿,云休熔才看到她抱着一本书兴冲冲跑下来。
白柚溪并没意识到云休熔所说出来的母爱和宗教两件事,并没有太大关联,云休熔好像想要告诉她什么事,却又不想太表现出来,不过,等稍后白柚溪回想时,定能发现这段话的异常。
不过现在,她显然想不了那么多。跟小旋风似的,云休熔甚至没有机会把她捞回怀里来,就见白柚溪无视自己后一溜烟地跑进厨房,自己只好望着厨房,担忧地等待着结果。
他并不是不相信白柚溪无法聪明的解决,只是对于自己越来越在乎的人,这份关心与爱护总是要比常人浓烈许多。
时钟的分针不紧不慢地走过三个小格。
“云、云休熔……”白柚溪右手颤抖,拎着被当成塑料袋使用的白色厨师帽,整个人颤颤巍巍从厨房走了出来。
云休熔赶紧上前几步接过那个东西,因为重心在底部,被撑得圆圆的厨师帽荡起很大的幅度。他顾不上这里面的死人头,藏到白柚溪看不见的地方后,一下一下顺抚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着她,直到女孩不再惊恐,才缓缓提玛戈大婶的事:“偶尔也可以依赖我,当然,如果你想自己做也没关系……她怎么样了?”
“玛戈大婶正躲在厨房里面哭呢,大概是在忏悔吧。虽然是在夏国犯的罪行,但因为他们国家法律的规定,只能回国后自首,玛戈大婶希望我保管这个罪证。”
云休熔望着女友那张毫无攻击性且极易让他人心生好感的脸,不免产生出了一丝无奈与怨念。不难察觉,大部分人在见到白柚溪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对这个女孩产生友好的情感,不然,玛戈大婶也不会那么快就向她敞开心扉。
令他阴暗浑浊情绪滋生的是,他的小溪是这样好肯定不缺别的雄性喜爱,一旦想起自己的女友曾经被人追求,甚至是与其他男人交往过,嫉妒与仇恨就如扭曲的蛇虫爬满了心脏,让他既苦闷又灼痛。
如果两人真的逃出去了,白柚溪想明白后拒绝了他,云休熔自忖,他当然会按照约定等待她,不过这期间要是她身边出现了什么可疑人士,就不能怪他卑鄙下作了,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温柔地,眼睁睁地,无私地看着他的小溪和别的男人走向婚姻的殿堂。
“如果不喜欢,你可以拒绝她的要求,不要总是让自己委屈。”云休熔藏起心中的恶意,再一次将如云雾般的温柔投向女友,见对方双眸泛起感动的水光,云休熔知道,这套话又对她起效了。
在回房之前,云休熔帮她干了一件事。
“金先生!非常感谢您和您的妻子。”星星的母亲得知他的妻子就是血源捐助人后,十分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身上似有若无的那种刻薄感顿然消失。
金灿灿肿着眼睛扯出一个笑,掩住心中的苦闷,“我能进去看看她吗?”他想看看妻子牺牲自己而要拯救的是怎样一个人。
星星母亲有些犹豫,特别是审视到金灿灿的满臂纹身时,眼中带上几分偏见,稍后,想到毕竟是救命恩人,还是不大情愿地点头应允。
不过星星母亲的担忧确实有必要,金灿灿的脑海曾闪过一瞬杀了露娜的念头,这样自己的妻子就没必要献血了。
在这个世界,医学对于人类是一个相当古怪的存在,那些掌握着窥探到医学秘密一点的人,常常以此威胁身患不明之症的病人来获取巨大财富。面对长长的铁钳与粗针,病患也不觉恐怖,即使想要逃离,也只能呼唤祈祷,毕竟死亡比起痛苦更加可怕。医生们热衷于做一些人体实验或是匪夷所思的手术,换血、切割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医疗手段。
金灿灿已经找遍了所有能救活妻子的办法,从一开始的锦衣玉食到风餐露宿,只为妻子能在病床上多待一会儿。
可见到坐在床上,宛若一根烛油即将淌尽的蜡烛的露娜,金灿灿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是啊,那些医生根本就是在骗她,若是病情真的再好转,她的嘴唇怎么会像八月的大地一样渐渐干涸,长出白斑蜿蜒出茄子状的青紫,怎么会在每一次手术中痛苦地挣扎喊叫。
金灿灿绷紧的肌肉手臂渐渐恢复回平常状态下的柔软,救活妻子的执念随之散去。他现在只想回到妻子身边,好好的,好好的再和她去一次花田——那个两人初见的地方。
“这样就能阻止星星杀害妹妹了吧。”
金灿灿看望完露娜后,主动向夫妻俩提出自己可以照顾星星,虽然手头紧,但他还是抢了一张三等舱的票,本来打算高价买给没抢着票的乘客,不过现在钱财对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嗯,我们先回房间。”
白柚溪叹气摇摇头。
救了这个妹妹,还有一个妹妹要救呢。
温蒂好奇地望了两眼身旁这个高高的先生,按理来说,她不该和一个陌生男人走,还抛下了若拉,可是他的举止仪态让她想起了皇室的那些人,她不得不多一分警惕。
不过…她可从不记得,皇室会有这么一位英俊帅气的青年。要是母亲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把他招给若拉当丈夫,这样的好事通常是轮不到家里要吃苦耐劳的长子。
温蒂出来时,恰巧碰到了金灿灿一行人,视线无意扫到胡子大叔,她的心骤然一紧。
作为未来的国家领导者,温蒂在观察这方面训练的相当出色,只需几眼或是话语沟通,她便能清晰记住对方的长相,并且大致分析出性格。
这个被她和妹妹坑惨了的大家伙,几天不见,竟然一下子瘦的跟猴似得,这个“瘦”指的是精神上的瘦。温蒂可没忘记,这位赌神在场上的精彩风光,宛若一位少年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不过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温蒂并不能被这所打动,她始终在心里认为,如果不是金灿灿作弊在先,自己也不会和妹妹篡改那些机子,造成他的赌场彻底崩坏。而且,自己难道不算做了个好事吗?比起他一个人的幸福,民众的幸福才显得更尤为可贵吧。
温蒂被自己崇高的领袖精神与爱民之情打动,更加确信自己才是女王的最佳人选,可父亲苛刻的话语忽地回荡在脑中,温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若拉那个智障,要是乘船时不幸掉入大海,应该不是个什么很奇怪的事吧。
云休熔在一旁走着,步伐很快,他的余光瞄见这个小女孩忽明忽暗的脸色,在心中平淡地想,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再早熟那股森森的戾气也是藏不住的。
“就是这。”
温蒂看着铁门紧闭的柜子,不由沉默了片刻。
“这里面是救生衣?”
云休熔听完她的疑惑才缓慢拿出一个钥匙,动作慢到像个树懒,温蒂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了他正在拖时间。
他一边将钥匙插入孔中,一边还说:“你和妹妹一起住,没有家长陪伴吗?”
温蒂只希望他快点打开柜门,“是的,先生。”
不料,云休熔忽地直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的妻子见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房间,有些担心不下,便叫我去找船员给你们拿两套救生衣。不过你也看到了,这艘船的船员很不负责,只给了我这把钥匙,连救生衣在哪我都找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很关心你的妹妹吧。”
温蒂看着这个虚假,不带一丝人情味的笑容,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惶恐,仿佛自己藏着的拙劣与心思都被看透,她应付了两句,慌乱接过救生衣后立马掉头就走,沾着泥污的白色小皮鞋在船舱留下一串痕迹。
“和温蒂当姐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白柚溪向若拉询问。
小女孩正挥舞着一根笔直的木棍。登船路过一小排树时,她一眼就相中了它,只不过木棍插在有些泥泞的泥土里,她无法拿到。温蒂细心观察到这一点,见若拉这么喜欢,便自告奋勇地踩了进去,像骑士一样拔出宝剑般的木棍,送给了公主若拉。因此若拉非常喜爱它,就连眼前令她觉得有几分喜爱的大姐姐,都舍不得给她玩。
若拉盯着粗糙的木棍思考了一会儿,“做温蒂的妹妹……最好的朋友!”
白柚溪对她这个回答意外地扬起眉梢:“最好的朋友?多长时间的朋友?”
“永远,永远。我爱她。”
“有多爱?”
“很多很多,一直到——”若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顶空,拉拉长尾音道:“月亮之上”她像一只快乐纯真的小刺猬,对着木棍洋溢出了一个幸福的笑。
门并没有关,来访的人还是守礼节地敲了两下。
“姐姐!”看到来人,若拉立马从床上跳起,兴奋地跑到温蒂面前。
温蒂听完了她们的对话才出声打扰,她看见了,那个女人虽然是在和若拉讲话,视线却是一直望着门口,盯着她。她知道这对夫妻俩也许知道什么,纵使她对他们毫无印象,不过,凭这就想打动她?若拉没有一天不说爱她,她早就习惯了。
不过,帮若拉试穿救生衣的温蒂又想,也许,该除掉的不是若拉,而是那对有眼无珠的国王皇后。
“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我…我有点事要做,想自己一个人。”白柚溪挡着门,透过半个人宽的缝望着门外的云休熔,表情显得有几分心虚。
云休熔不舍,但也无可奈何,他尊重她的一切决定,也很高兴她开始学会拒绝别人,即使拒绝的对象是他。
“好吧。”嘱咐完白柚溪要好好吃饭,安心睡觉后,他才带着浓郁的遗憾与依恋缓步离去。
如果可以的话,云休熔实则希望能和她多待一会儿,最好是一刻都不分离。像迷失在一片茂密黑暗森林中迷失,他内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即使白柚溪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带他一起逃出去,云休熔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怀疑,离开了这艘船,自己会变成怎样一种存在,魂体?怪物?还是就此彻底死亡。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直到遇到了白柚溪,留恋的感情才会像吸了水的海绵,无限涨大沉重。
希望、倘若、要是……能和她一起活下去就好了。
与此同时,白柚溪正趴在床上,一字一句认真研读着什么,脸上那副眼镜衬得她闪耀出了知性的美感,如果她不紧压着眉头一会儿又目不忍睹地移开视线的话。
捏着被自己忽略已久的日记本,白柚溪神情显得压抑,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