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隐忧无影

    黑暗中，克里兹的身体蜷缩着。时间从他的身边越过，而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要弄清楚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对于这个无法反悔的决定，自己的态度到底应该是什么，自己又要做出怎样的选择？这些问题都需要一一回答。

    自己的理智与逻辑告诉自己，听从他们的意见加入帝国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而……逻辑与理智以外呢？

    克里兹放弃了思考，让潜意识与身体的直观感觉能够做出回应。

    最原始的感觉，是恐惧与恨意——恐惧来源于被从温暖的港湾抛弃至冰冷的虚无，恨意来自于一些虚无缥缈，让人无法分清楚是在煽动分裂还是陈述事实的话语。

    随后，是混乱和扭曲……很多、很多的混乱和扭曲。没有人信任彼此，没有人愿意配合，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以被赋予无数层阴谋，一句简单的话语可以被曲解无数次。愤怒与怨恨在帝国的上空久久无法散去，而它们凝结成的故事也在这里——就好像是曾经被暂时压制收敛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倾倒出来了一样。

    “……”

    克里兹皱了皱眉头，自己的身体内部传来一阵恶寒。同之前观影课时感觉到的由外向内产生的震撼不同，这股恶寒来自于自己的身体内部，来自于本身。

    厌恶弥漫开来，“他们”的形象也开始变得丑陋。拒绝的想法开始占据上风。

    “……”

    但是……应该不止只有这些。

    恶寒被“冻住”了。它们不再继续扩散，它们沉淀下来，作为感觉的一部分而被克里兹记住。

    克里兹没有沉沦其中。

    那么，其他的部分呢？

    自己的身体再次做出了回应。

    战后，帝国满目疮痍，虚空中一片混乱。

    但是新的希望仍然存在，发展的种子仍然存活着。

    帝国的管理者们改变了自己的认识与定位，将权限等级更多的同奉献与义务挂钩。

    混乱中的闪光点被捕捉到，压抑下，任何一位好人，任何一件好事都是那样的难能可贵——它们被记录在案，作为宣传的材料与进步的指向。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它们。

    但是，总会有人，即使是在最黑暗的环境里，这样的事情也仍然能触动他们心中那根许久不曾颤动过的、能弹响轻松、快乐、安全、幸福等积极的音调的弦。

    更多的人开始选择相信与接受。一开始，这样的增速很慢，但是这些新的变化就如同已经燃起的星火。随着边界的延伸，它们扩散的速度也随之越来越快。

    无数的民众正在平静下来，他们所蕴含的无穷力量逐渐驱散了曾经那一股脑爆发出来笼罩帝国天空的阴霾与压抑。更多的事件能够得到更加恰当的对待。而民众的力量已经被动员，帝国的管理体系自然也不能落下——只有双方互相积极配合彼此共同提高，帝国与文明才能真正地走向进步与上升。

    随着元气开始恢复，许多曾经被中断的计划重新提上日程。作为帝国命脉的网络体系在无数人的努力下逐渐修复并完成全功能的重启。学者们粉碎了来自于自身习惯而导致的隔阂，知识体系的描述与记录在漫长的时间洪流冲击下再一次回归统一。面对曾经挤压的无数案卷，重拾责任的管理者们不间断地忙碌着，处理这些象征着不知道多少个历史迭代的“疑难杂症”。面对尖锐的问题，郑重的道歉与严格的审核、坚决的驳回大量涌现且并存着——切实的公正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新的成果终于再次出现的同时，就有的结构有一部分开始不利于继续发展的需要。

    新的天区出现在帝国内部。十九、二十、二十一……数字渐渐扩大，一个个崭新的组群开始将自己的光芒同帝国融合。新数字的增加……似乎也并不总是说明发生了好的事情。有时候，新的天区出现是因为有了意外的发现，还有的则是因为……严重的事故。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都还好，至少故事上隐约延伸的线索不会让自己感觉到多么严重的害怕与疼痛。并且，那些会弯折、会反向延伸的故事线似乎足够证明……每一件事都会得到足够多的反思。

    “……”

    这是克里兹读到的、来自于帝国体系以内的故事。

    但是，自己的躯体并不是只吸收了来自于帝国的故事……或许这也是他们需要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加入帝国的原因之一？现在的自己对于帝国来说……多多少少也算是……“外人”？

    这一部分又有什么呢？或者说……融进自己身体的部分都记下了什么？

    想要同其他种族、其他文明共存乃至共同发展繁荣的思潮从未彻底熄灭。只是，要想切实做到这些，很难。

    自己的记忆里有一句古语：人数过百，形形色色。不知道这句话来自哪个种族。但是它的大意却很直白——智慧生命的数量只要基数稍微大些，这些智慧生命的逻辑与思维方式就将千变万化。同一个种族内部的一个小群体尚且如此，那么来自于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间差距大到界都不够用来衡量的种族之间呢？

    沟通，传意，目的，利益……每一点的深入，也都会更进一步的挑明和深化分歧点——或者说不同点。

    如果说为了为了交流，为了和平而放弃帝国自己的基础利益，这样做就本末倒置了。但是如果不舍弃一部分，又怎样去达成理想的交流，又如何能建造共同繁荣的理想虚空环境？没有智慧种族天生就愿意屈居人下——没有。

    看起来，帝国知道这些，帝国都知道，而做起来也是如此。

    除去必要的交通通道和与之匹配的安全防护体系，帝国在虚空中的扩张开始留下缝隙与空缺，它们给未来可能出现的跨世界文明提供了生长空间。诚恳的外交尝试让帝国感觉到了被“其他人”相信是怎样的感觉。面对拒绝，帝国学会了消失，想起了应该如何面对这样或者那样的情况。并无恶意的欺骗与利用架起了更多可以用于沟通交流的信息桥梁，跨越第五层天空的协议张开了连接其他种族的无形大网。帝国的刀锋仍然寒光闪闪，但是它们越来越远离智慧群体，它们砍向死潮，砍向它们应该迸发出杀意的对象……

    不过，矛盾并不能因此而消除，甚至……矛盾或许也并未因此而得到过缓和。

    竞争是生命之间永恒的主题，战争则是竞争最直接、最激烈的表现形式——它们从未真正止息。

    不过，矛盾重重之下，克里兹也感觉到，帝国给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就像现在，一个个合作方案，一个个通航协议，还有一份份处理报告，等等等等……

    这一系列故事并不算完美，但是这个故事直到现在仍在向上，仍在进步。当所有的记忆与所有的感觉最终渗透漫漫时空，凝聚形成答案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失望或者寒心——虽然五味杂陈，但是一个故事……或许正是要像这样每一种味道都有才能称之为……完整？

    “……嗯。”

    克里兹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当逻辑、理智还有体感均给出了答案以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面对黑暗澄澈的空间，他说道：“我愿意加入帝国。”

    话音落下，克里兹感觉到四周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它们悄悄地靠近自己，用无形的眼睛将自己打量了一次又一次。自己的内心涌现出了一种感觉——自己在问自己是否愿意把帝国当成自己的家，自己是否愿意融入其中并永远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在心中涌出这样的感觉的同时，他感觉到外界的扰动在自己的体表外侧停了下来，就好像是在等待自己允许一般。克里兹再一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意愿，而那股扰动也随之感应到了克里兹的意志，它们悄无声息地渗入叙事奇点的躯体，直抵他的内心深处，并在其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归属感”的种子。

    “那么，欢迎成为伙伴。”之前的七个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克里兹面前，而这一次，克里兹才发现，这七个个体并不全都是“人类”——其中有三个个体同自己一样，拥有着人形的躯体。但是另外四个个体的“画风”则完全不同：一团包裹着晶体内核的雾、一个拥有类似于人形躯体但是其头部带有明显的“虫”的特征，并且上肢和腰腹以下的部分都被固定在了背后的墙体中的雕塑，一团闪烁着紫色光芒、看着就能感觉到安全与温暖的紫色流体，还有一个外形看起来就十分庞杂的……不知道应该说是一艘船还是一座建筑的实体。在这之前，克里兹确定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们已经确定双方能够接纳彼此。因此，我们现在可以告诉你对你的安排了。xs4028，达沃克斯·克里兹，你将被授予管理帝国虚空巡天雷达阵列的职务。我们需要你使用自己独特的力量重新检查帝国的多个故事节点。你将会被授予2—20级权限，并且在完成相关内容的学习培训后获得对应的数据库阅览权限。”

    “由于安全因素等内容的限制，我们当前还不能直接使用本身同你会面。不过我们将会解除我们的身份保全措施面向你的针对性——这是我们当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表达诚意的方式，也是我们经过研究以后认为最能让你感受到我们的诚意的方式。”

    “嗯。”克里兹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吧。”

    “维斯瑞凡·虚空烈阳，星明帝国皇帝。”

    “伍德斯特·维多维尔，星明帝国皇帝。”

    “14—2—21—1，场一号，星明帝国第十四天区皇帝。”

    “22—2—21—oiasfhoi321，艾礼夫·阿洛阿尔，星明帝国第二十二天区轮值皇帝。”

    “29—2—21—1，炽源心海，星明帝国第二十九天区皇帝。”

    “33—2—21—1，莫维拉·进化之树，星明帝国第三十三天区皇帝。”

    “35—2—21—1，第三十五天区。”

    “16—2—20—xs4028，达沃克斯·克里兹哎，哎？！”

    克里兹下意识地给出了回应，但是对于这一连串的“皇帝”自称让他感觉到大脑有些卡壳。然而，随着他的力量看解析楚这些身影的身份以及他们背后所牵扯到的可能性之后，他感到了深深地震惊——对于这些个体本身的敬畏暂且不说，如果一件事需要七个这样的个体出面处理那么这到底会是怎样的事情？

    第一件让克里兹联想到的事情是改变了帝国命运的断裂带联合爆发事件，自己作为带有生命的叙事奇点或许十分危险，或许可以危险到需要帝国拿出对付极端断裂带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但是这个猜想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了——目前自己看得到的故事线中并没有这一条，而看不见的部分里，可能将线索引向这条道路的故事组合方式相比于所有的故事来说微乎其微。并且，这样做需要牵扯的信息量十分巨大，无论是“实体”层面上的部署，还是在其他层面和领域做的准备都将会留下十分明显的痕迹。克里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身体不会被隐瞒。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么会是什么？

    “怎么多出来了一段话？”当克里兹检索自己的记忆时，他忽然发现，之前七位皇帝同自己对话时留存的对话记录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似乎有一小段是后来才插入的。但是当自己回看记录时，一切证据却都表明那一段话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它被改动过。

    “面对本不需要做出回应的危险”回想起自己之前隐隐约约看到的些许场景，克里兹的内心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隐忧，这种隐忧似乎是从一出现就开始迅速地变质发酵，并且正在偏向于某种不可名状的毛骨悚然。

    “别想的太多了，咱们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一句话在克里兹的心中响起，但是克里兹并不知道这句话属于谁，或许……是自己在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