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提点和佳人
“好的。”
妇人脆生生答应，重新拿出两个干净海碗，道：“紫苏饮十五文，五苓大顺散二十三文。”
“很好，越贵说明越苦。”李大狗暗暗揣着坏心思，从怀里摸出昨晚收起的那一串钱。
数出七十三文钱，放在妇人身边的一个盒子旁。
盒子里面已经装了不少铜钱，黄灿灿的，煞是好看，银子却是一块也没有。
妇人已经装好香饮，放在一个黑底红漆的木制托盘上面，笑盈盈双手端起，递给李大狗。
“钱在这里，你清点一下。”李大狗先往盒子旁边一指，这才接过托盘，往城隍庙方向走去。
一股药香味扑鼻，李大狗暗暗点头，就是这个味，一会别让老吴失望才好。
路上人多，碗里盛得又满，纵然他双手稳当，也花了一刻钟才看到吴承道的算命摊位。
远远瞧见老吴这家伙，舔着老脸，向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打招呼，双手比划勤快，示意对方过来坐一下。
奈何小娘子眉眼俏笑，摆手示意不用，脚下迈着轻快的步伐，悠然离去。
吴承道脸色顿时黯淡几分。
看得李大狗内心发笑，果然是个老不羞。
若非想着以后可能还需向他打探消息，李大狗才不愿辛苦走一遭，为他送上香饮。
李大狗走得近了，吴承道才发现他，瞧见到他手上托盘，脸色瞬间好看许多。
“这位小友有心了，老夫正自口干舌燥，一碗五苓大顺散，正合适老夫这个年龄，小友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吴承道呵呵一笑，向徒弟一颔首，厚脸皮的收下了。
连称呼也从客官变成了小友。
李大狗一愣，“说好的岭南凉茶同款味呢？莫非自己失算了。”
“吴老哥不用客气，以后或许还有请教你的机会。”李大狗轻咳一声，把托盘交给清秀少年，顺便把自己辈分也涨了一截。
“哦…这样啊！”老吴脸色不变，依旧带笑，就像听到了银子作响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尾音拉的老长。
手指往旁边一点，接着道：“不知小友，尝过斜对面李记铺子的生煎没有，皮薄馅多汁水足，外边面皮嫩而弹牙，底部焦黄酥脆，味道相当不错。搭配曹记铺子的香饮子，值得一试。”
不愧是吃货，来这里摆摊没几天，对好吃的门儿清。
托盘和碗也没写“曹记二字”，居然被他一眼看了出来，金风楼伙计的话果然没错。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尝试一下，且稍等片刻。”李大狗闻弦知雅意，已经请了饮子，也不在意买些生煎。
吴承道含笑点头，看着他往李记生煎走去，招呼少年坐下，道：“来，徒儿坐下吃饮子。”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对面的凳子空着也是空着。
李大狗在李记铺子，花了三十六文，买了三份鲜肉生煎，用三个纸袋装着，回到了吴承道的铺子上。
清秀少年在自己师傅面前，虽然比较活泼，有其他人的时候，却很有礼貌，起身就要把凳子让给李大狗坐。
李大狗伸手阻止，把两份生煎放到两人身前。
询问了一下生意怎么样，得到‘还不错’的回答，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吴承道聊着天。
这家伙不亏是个老手，随意敷衍一句，就开始点评过路的诸位小娘子。
也不怕教坏自家徒弟。
“瞧那位姑娘，五官长得玲珑小巧，手指如葱，是个小骨架的人，唯有一双脚，几乎赶上男子脚大，有些不美。”
…这也能看得出来？
“那位小娘子，腰肢柔软，臀部浑圆，一双腿又长又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能把人魂儿荡走。”
“哎呀…那位小娘子就更不得了，肤白貌美，眼睛和春水一般，偏偏两个酒窝笑起来俏皮的紧，两项对比别有风味，啧啧……”
然后转向李大狗，问道：“是不是和曹记香饮铺子的老板娘有点像。”
李大狗多听少说，闻言点了点头。
吴承道嘿嘿一笑，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道：“所以你的生煎现在不吃，是想带到曹记铺子，慢慢瞧别人媳妇儿？”
“不要胡说，我是口干，要与香饮一起吃。”李大狗赶紧否认，一副我们不一样的表情。
吴承道当然不信，呵呵一笑，继续吃喝。
或是怕影响以后生意，吴承道点评的话，说的很轻，嘴上一边吃喝，一边谈笑，显得有点猥琐。
那清秀少年，多半是听惯了这些话，也不脸红，自顾埋头吃东西。
李大狗觉得老吴是个妙人，肚里货色不少，许是说书人的缘故，点评起这些风情不一的女子，那叫一个妙语连珠。
从着装到发饰，从容貌到仪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比那些“卧槽，牛逼…”、“漂亮正点…”之类的匮乏言辞，有趣的多。
一份生煎吃完，喝下最后一口五苓大顺散，吴承道用袖口轻轻擦了一下嘴巴，道一句“多谢小哥款待，等哪天生意好了，老夫请你上金风楼吃一顿好的，那里的螃蟹鱼虾着实可以，就是太贵了些。”
“好说，我就先走了。”李大狗颔首，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这老不羞的，离还债还有蛮长一段日子呢。
少年人一言不发，比他师傅更早吃完，把两只碗叠在一起，放入托盘。
“且慢…”
就在李大狗接过托盘，转身要走的时候，吴承道出言喊道。
“何事？”他停下脚步，问道。
“我有一句建言，还请你听一下。”
建言……？算命人的固有台词？
“嗯？你什么时候给我算了一卦？”李大狗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事，莫名警惕。
无论是算卦，看相，还是风水，拜神，他觉得都是骗局，只不过换了一套说辞罢了。
“当然不是，只是经验之谈。”
吴承道呵呵一笑，言辞恳切接着道：“算卦是个精细活，可不是见两面，就能断言的。当然你想要算一卦，也是可以的，二两银子就好。”
“二两……这是逮住一只羊来薅啊。”
李大狗心道：“果然是个骗子，先抛出一句所谓的经验之谈，诸如‘近日有灾’之类，诱使人仔细询问，然后说要算一卦，才能更清楚其中内情。生意也就谈成了。”
见他露出警惕的眼神。吴承道脸色一肃，道：“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出了浅薄的信任，年轻人未免太过小瞧了老夫。”
袍袖一挥，道：“我便与你直言吧，虽然你肩上的包裹，做了伪装，包了几层布，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东西。我是想对你说，小心窃贼和强盗。”
李大狗讪讪一笑，还真是自己误会他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李大狗，作为一个打工狗，谁还没被塞过佛像卡片？
没遇到过举“聋哑人”牌子的骗子？
只能说，好心人的良心，都是被贪心的野狗，一点一点啃食完的。
吴承道大概是不想和他多说，直接说道：“你最好找个大些的木盒子装好，再包裹起来，会稳妥许多。”
李大狗笑着点了点头，道一句“多谢提点，就往曹记铺子走去。”
不多时到了店门口，把托盘还给美貌妇人。
“客人抱歉，外面已经坐满，还请客官到里面坐。”那俏丽的曹家娘子 ，接过托略带歉意开口，往屋内一指，脸上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也好。”见外面几张桌子的确坐满了人，李大狗微微颔首，不以为意。
突而看到手中纸袋，已被油脂微微浸湿，于是开口问道：“店家能借一双筷子吗？”。
“可以，常有客人带其他食物来这里，里面桌上备有箸筒。客人的香饮也在里面。”曹家娘子耐着性子回答，头也不回往里一指。
“多谢店家。”李大狗虽然觉得她态度有些变化，也没往心里去。
抬眼往里一瞧，目光却被旁边一张桌子所吸引。
但见那张简易条桌上，坐了位紫色衣裙的女子。
如墨发丝，挽成一个朝云近香髻，形似单螺，然而发髻上端，束有一个小发包，往一边倾斜，上面只插着两支碧玉飞云簪，颇有些风吹云飞之意，显得简约淡雅。
一袭紫衣披在身上，那叫一个细腰堪握束轻纱，玉肩柔弱如削成，真个是体态轻盈，风姿无限。
因面朝里边，倒不曾看见外貌如何，只这一袭背影，便如那清风中的绿柳，烟波里的碧荷，把那俏丽的曹家娘子远远比了下去。
李大狗愣了愣神，刚刚吴承道点评诸多美貌女子，在他看来，也确实好看，只是这一刻，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远不能和此人一个背影相比。
暗道，这姑娘怕是还没去过城隍庙那头，要不然吴承道那老色批，只怕就没心情在那里点评其他女子了。
好在李大狗脸皮厚，只是微微发愣，就反应过来。
目光移到旁边一张空桌上，与紫衣女子并排这边，果然已经摆有两碗冷饮，中间还立着一个木制方形箸筒。
李大狗站直了身体，迈步走了进去，大大方方坐下。
很自然的侧头，看向旁桌紫衣女子，但见她不过十八九岁，一副鹅蛋脸，两条细黛眉，明眸皓齿，巧鼻红唇，当真是白云凝琼貌，问珠点绦唇。
难怪曹家娘子，脸色有些不自然，同为女子站一起，压力山大啊。
巧的是，对方喝的也是红枣蜜水。
一根青瓷汤勺，舀起半勺琥珀色的蜜水，慢条斯理，送入绦唇小嘴。
李大狗放下装有生煎的纸袋，右手端起左边的红枣蜜水，喝了一口。
丝丝甜味，滑过唇齿舌尖，滋润整个口腔。
李大狗取了一双筷子，夹起一个生煎，整个塞进嘴巴，狠狠一咬，汁水爆裂。
女人只会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
李大狗丝毫不在乎自己形象，内心还在叹息，刚才居然忘了放辣椒。
须知，唯有香辣最具生活气，唯有美食抚慰世人心。
甜蜜的水饮，终归离江湖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