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羽刚去世
李羽刚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三天。
李羽刚死的这一年,叫四十八,再过一年就是他的本命年。
村里人说,这是前门槛。
这天早上苏国宇和李文起床十点多,蒙萌做好了饭。谁也没有不祥的预感。
医院的灵车停到家门口的时候,村里沸腾了。
人山人海都挤来看热闹,像当年韩丽死在屋里的时候一样。
蒙萌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时李羽刚已经停到临时搭建的篷布下面。
帆布搭起的棚子就在新房的隔壁。
蒙萌哭着爬到尸体上,她一揭开蒙脸布,又昏死过去。
村里人七手八脚的将蒙萌抬到炕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扎手指的扎手指,半天蒙萌才缓过神来,长吐了一口气,接着就是哭。
李羽刚的脸已经完全变形,分不清模样,用面目全非来形容都不为过。脑袋也成了扁的,看都看不成。
苏国宇心里颤着,浑身不停的抖。
李文躺到床上只是哭,眼睛肿的像被蜂蜇了一样。
抬李羽刚进屋的时候,苏国宇看了两眼,觉得凄惨,忙安排人到街上拉回棺材,提前收殓了。
丧事第二天下午开办。烟酒吃食烧纸鞭炮灵堂都由村长主事,苏国宇只管出钱照应屋里。
村长出门办事的时候,苏国宇特别叮咛,到县上包两场电影,请六口乐人。
村长安排好打墓的人,开着拖拉机带上两三个帮手,去县城买菜办事。
十里八乡的,谁到见过个电影?当天晚上,上到九十下到三岁,就连外乡人也跑来看了,那场面比农业社时候的公社开全员大会都热闹。
清晨太阳刚露出半张脸,红红的插在地平线里,湛蓝的天上荡着两三朵云,像一幅清晰的油画。
凉爽的清风徐徐,抚摸着伤心的人脸上的泪。
李羽刚的灵柩坐着龙杠轿,随着主事人的一声“起灵”,八个壮汉抬着向村外走去。
鞭炮声,唢呐声,叫喊声,哭泣声,高音喇叭声,混杂一谈。
苏国宇在龙杠轿前,抱着李羽刚 的遗像,压着灵;李文在龙杠轿的后面,拉着灵。
龟兹手吹着哀愁的唢呐打着鼓,向村外移去。
灵轿经过村中人家门口的地方,各家各户都点上了一堆火。
灵轿抬到坟地,早已有庄稼汉掂了掀等着埋墓。苏国宇拿出烟来一个一个的敬。
主事人又喊一声“下灵”。唢呐吹了起来,鞭炮点了起来。
李羽刚的棺材被众人拿绳缒下墓坑,推进去,堵上水泥制的隔世石。
拿掀的庄稼汉紧张慌乱的将旁边的黄土卷进墓坑。
远远看去,尘土飞扬。
亲人孝子趴在地上,大声的嚎啕。
墓堆堆起来,旁人都回去坐席了。后人一个个在墓前奠酒。
从苏国宇结婚到李羽刚下葬,没有超过十天,都是在这炎热的夏季。
这种难以叫人忍受的燥热季节,似乎注定是要有太多的变迁发生。
秀娥家的房子,李胜虎只给盖了一间,做饭就成了问题。她也不避讳农村的忌习,整天往蒙萌家跑。
苏国宇见蒙萌精神状态不好,却需要个人来陪陪,也不说什么。
秀娥每次来,总殷勤着给蒙萌到厨房做饭,回家的时候,肚子鼓的像五个月的孕妇。
一连七天,后来就不那么积极了。
李羽刚烧最后一个七纸的时候,李文变的不想吃饭。苏国宇起初以为李文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走出来。蒙萌也没有缓过神来,这些天消瘦的不成人形。但后来发现,李文常常呕吐,也吐不出什么。
这天吃饭的时候,桌上放了一碟油泼辣面子,一盒盐,一盘土豆丝,一盘凉拌黄瓜,还有一盘醋腌花椒。
这花椒是刚成型的嫩花椒,在李羽刚家的后院长了一株,苏国宇摘了一盘用醋腌了就馍吃,味道比油泼辣子还够劲。
但一家人谁也不动筷子,只是坐着发呆。
苏国宇一直担心李文,有些着急,开口对蒙萌说:“妈,我这几天看文文,吃不进饭还总是吐,半天也吐不出个什么。我想带她去看看医生。”
蒙萌近来很少说话,听苏国宇说,便看了看李文。
她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她摸了摸李文的手,欣慰的说:“你不会怀孕了吧?”
李文瞪大眼睛看了看苏国宇,苏国宇也看着李文。他拉着李文的手,狠狠的在李文脸上亲了一下。
李文的确怀孕了。
家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欢声笑语,这就是生命的力量,逝去了我们悲哀,重生了我们欢快。
此后蒙萌每天都早早起床,给她这亲爱的女儿打荷包蛋。
苏国宇也细心的照料着,隔几天就去街上称些猪肉买些补品零食。
苏国宇一直伺候着李文到九月多。
李文的肚子也变了形状,但她还是坚持要回学校上课,苏国宇不肯,但拧不过她。
她对苏国宇说:“教书是我的职业,我现在身子也方便,这次去到寒假才八个多月,等放了寒假,再休息生孩子来的急。”
苏国宇看了她一眼:“那家里人咋照顾你?”
“我现在能动,到学校无非是上上课,改改作业,开开会。吃饭学校有教师食堂,洗衣服的话再拿回来给我妈。”
苏国宇沉思了一下:“反正你是一个人住,要不把妈接去,两个人也不孤单,妈还能照顾你。”
“行,妈在屋里也不能呆。到处都是爸的影子。”
“那我也出去再跑一段时间车。”
李文眼里冒出了泪花,她盯着苏国宇:“我不想让你再开车。”
苏国宇低着头不说什么。
过了半晌:“我只会开车。”
又说:“要不我不在雷老板那干了,找个在西安市内送货的工作。”
李文不言传。
苏国宇又说:“赶你放寒假前我就回来。”
苏国宇收拾好行装,把蒙萌李文送到乡小学。自己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天不明,从街里坐四十里的车来到县城,转车去了西安。
在苏国宇心里,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找工作,他是盲目的。
虽然他工作了五年多时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认识好多地方。
但要在西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他却寻不到门路,找不对地方。
他想,他至少要在西安流浪几天了。
事情确实像他想的一样。
从车进了西安城,他就一路问过来,竟然没有一家一户需要司机。
他坐到西安城的中心,看着那古代建筑的钟楼。
几年来他第一次这么用心的看西安,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城市的陌生。
他感觉这城市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寄生虫,一个城市流浪的漂泊者。
他无依无靠,觉得自己甚至比孤独的躺在尖山下,曾经创造了震惊世界的大唐帝国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还要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深远。
他刚失去父母的那一段时间,在李羽刚家生活时的落寞感觉又萦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