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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腐羽伍 吾身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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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玉行是被宵禁的钟声给惊醒的。即便在城中生活多年,也没习惯这阵悠远的声响,还是能摇撼他的心田。他艰难承受着头痛欲裂起身,看着即将落下夜幕的城外。不等他说什么,就察觉到玉狸大夫走到他身边,不由得抬头望去。

    “回去休息,明日启程去行运府。”

    “哦好。”徐玉行奋力起身,二人消失于夜色朦胧中。

    与此同时,青州府城外的一处废屋。

    屋内光线昏暗,微弱的火焰映照灶台与周边堆积的柴火,隐约看得见升腾的浓烟。白狼武夫正坐于草席上,与黄狸郎相对,那火光照映他们脸颊,微微闪动,半明半晦。

    那黄狸郎率先发问:“韩兄带我来此是为何意?”

    白狼面无表情地看向旁边的柴火堆。“伯源,你不觉得这些柴火堆有异样吗?”

    “你我同心,不妨直说。”

    李演瞅了眼柴火,除了厚实些没什么奇怪的。莫非里面藏东西了?

    “你去拨开看看吧。”韩逸臣摆头示意。

    李演没说别的,就起身去照做了。随着表层的柴火逐渐拨开,下面露出一个昏死状的熟悉的面孔,让他顿时惊呼。

    “这是……他真的还活着?”李演转头看向韩逸臣,“你是怎么……”

    韩逸臣微微点头。“前几日,我去过行运府了。”

    “什么?”李演大吃一惊。

    “半途拦截到他们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好不容易把他弄走找地方藏起来。以他这虚弱的模样,可别哪天突然毙命,到时候就棘手了。”

    “韩兄,你能确定,这是他本人吗?”

    “九成把握。”韩白狼一并起身,看向那张脸,那是赵岳的面孔,神色安详像睡着一般。“就算那白猫提前预料到我的行动,也没必要对我演这出戏码。我想有个假赵岳,一直代替真赵岳在做事。你知道,当年赵岳死后,行运府一直都没换新的府君,而那段时期真的是行运府最风雨飘摇的时期。如今他回来,不论其他是非,至少能稳住民心。在众人推举出新的府君前,他不能死。”

    “不对,”李演再次看向韩逸臣,“如果真如你所说,行运府已经有了假赵岳,且在玉狸大夫的掌控之中,那他们还留着这个真赵岳做什么?他若已死,更没必要费劲救活他,要的不过是他这副皮囊。”

    “这也是我很好奇的事……又或许,没有假赵岳一说,毕竟我没见过两个身处异地的他。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比如他如何死里逃生、为何性情有变……此外,玉狸迟迟没有对行运府的兽人们下手,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忌惮我。他不确定我是否还活着,但我那两次重创他的经历,他实实在在刻印在心里。”

    “那他说前些年了结了你……”

    “那是故意激怒你,好找借口对你下手。那时候我跟一个表外甥为了躲避他的追杀,故意假死,借机逃离。我跟那个外甥说,你努力活着去打听一个叫李演的青年的消息,他就是怀琼君的化身,若你有一日见到了他,一定要跟随他。我也会去找他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听到这里,李演皱起眉头。“你说的……是不是一个叫做余仲简的黄毛狼?”

    “嗯?这么说你见过他了?”

    “对,我前些时日杀死了一个山大王,他说要跟随我。他还说有个白狼帮了我们,长得像他一个表舅。”

    “……我分明没见过他,怎么会呢?”韩逸臣百思不得其解。

    这答复与余仲简的口径分明不同。李演顿时警觉起来,立马跳到门边:“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逸臣只是无奈地笑笑:“怎么了伯源,你怀疑我是个赝品?我是真是假,方才随便聊两句都能知其二三。”

    “你在我看见玉狸幻象那次昏倒前救了我,那时余仲简就在旁边,你不可能看不见他。你若是反问我没看到那人的脸所以不能确认是你救了我,我还想说,我直觉向来很准,你的气息错不了。”

    “我明白了。”韩逸臣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若是以气息辨人,那就会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我与那时救你的人是同一个,我承认的确是。我也承认我看到过一个黄狼,但我不认识他。如果我并不是你早年所认识的韩逸臣,那我是什么身份呢,毫不相干的人为何跟你如影随形,而我若是玉狸大夫的同党,为什么偏偏不肯认一个提前说出自己名字的远亲,给自己无端招惹麻烦呢?”

    李演咽了口唾沫,依旧保持警戒。“即便和那家伙无关,若玄狸大夫还活着……兴许你是他派来的,假冒韩逸臣的身份行事。毕竟年岁久远,我模糊故人面容很正常,而对仲征阁元老这么熟悉的活人也只可能是他了。”

    “唉。玄狸大夫会允许我擅自救下赵岳吗,假如我没有韩逸臣的强盛武力?况且,你刚才的话你自己信吗,伯源。”

    李演一时语塞。确实,自己的说辞过于牵强。

    韩逸臣笑他愚昧,“你宁可全信一个见面不久的新识,也不肯信我这个旧交。若是瑛君在天之灵看到你我这样,恐怕也挺心寒的吧。”

    “……我需要你自证身份。”

    “仲征阁的鱼袋,你总认得吧。现在找谁也做不出来那样的。”说着,解下自己腰间所挂的鱼袋,随手抛过去。

    李演连忙接住,低头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是韩逸臣的鱼袋没错,但是这个东西毕竟是身外之物,盗来的也说不准。看完后李演便扔了回去,韩逸臣顺势接住。

    “身外之物不能说明什么……何况几百年了。”

    韩逸臣苦笑:“还有个你我共同知道的秘密,我悄悄告诉你,你心里就明了了。”

    韩逸臣不顾他一副警觉姿态,凑上前趴在他耳畔悄悄说了些什么。听完后李演神色大变。

    “果然,你果然是韩逸臣……”

    李演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扑上前与之紧密相拥。而韩逸臣也没有拒绝,很配合地搂住他,轻柔地抚住他的后背。

    “是你就好,我独自行走太久了……如今,终于……”

    “好了伯源,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你先告诉我那个余仲简身在何处,我随你去会会他。”

    “嗯。不过我留他在城中,今晚城门封闭怕是去不成了,等天亮吧。”

    “好。另外伯源,你胳膊有些用力了。”

    二人分开怀抱,互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李演转而看向柴火后面的赵岳:“那这个赵岳要怎么办?”

    “找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藏起来吧,别无他法。”

    “不,我是说……如果他提前醒来,擅自离去,又该怎么办?”

    “这……”韩逸臣霎时哑口无言。

    “罢了,今夜咱们先找地休息吧。”李演见状转移话题,“有吾美梦作伴,不怕伶仃。”

    韩逸臣与之相视一笑,转而出门另寻房屋休息。今晚的风儿褪去白日的喧嚣与浮躁,伴着洒落的月光,相映成趣。李演这样觉得,不知另一处的韩逸臣如何作想。

    次日天明,二人不约而同地穿好衣物出门相撞,李演与韩逸臣在角落中商量片刻,决定先留赵岳在此,先进城府办事要紧。逆着出城劳作的男人们,二人顺利走进城中,与解除宵禁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来到繁华的街巷,想到身边的白狼快饿了一天,李演提议先去店铺吃些东西,再作打算。

    “你是不是得吃肉来着?”李演发问。

    “我不像你们,我吃得了素食。我就随便吃点清汤面就行了。”

    “这话说的,我也能像人一样吃素。”李演指着其中一处店铺,“那家面馆向来生意不错,去那家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韩逸臣点头答应。二人一同走进一家面馆。

    清早来往的脚夫们让面馆内热闹非凡,浸染浓厚市井气息。榆木桌凳错落有致,桌面摆放木箸、瓷碗。面馆内侍者身着过膝青衫,头束网巾,穿梭于食客间,吆喝声、吸溜声此起彼伏。柜台墙后挂古画,与对墙所挂的写有菜肴的竹牌相照,墨香与面香交融。韩逸臣选择一处偏僻的桌子坐下,以便有更少的人会偷听到二人的谈话。

    韩逸臣大口吮吸着面条,一脸满足。虽然这面不过是清水煮面后,用点猪油爆香葱花,混进面汤中,但意外的好吃,比简单撒点盐巴好多了。因为葱花往往爆到焦黑,所以当地人又称“糊油”。韩逸臣几筷下肚后,发觉李演迟迟不肯下口,便停下来看着他。

    “待会儿给你买点肉串?”

    “说了我用不着吃肉。”李演似乎有些心事,小声嘀咕,“你说我们,和中原人这场争端终究避免不了的吗?毕竟有过前几次,我不愿再看到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兽人牺牲了。”

    “怎么还这么优柔寡断呢。”韩逸臣剥开一瓣白蒜,捏起咬一口,“这个因已经种下,我们只能尽量让它结出好的果,哪怕是流血牺牲。游历人间多年,我深知大多数兽人和中原人一样,不想有什么家国大义,只想守规矩好好活完一生,在他们看来吃的苦少一点就是乐。要他们为了族群卖命,是不情愿的。那么,我们这些有志之士,就承担本是全族共同承担的重任,为了兽人的存续,而做出牺牲。不然,你还能想办法说服或是压迫他们出征?那是行不通的。”

    韩逸臣停顿片刻,似乎是被辣到舌尖了。“这瓣蒜咋这么辛辣。”

    “都是苦命的,何况为难苦命人?”李演终于肯吃面了。

    “你就别纠结这个了。仲征阁早已灭亡,玄狸立下的盟约已毁,多年过后行运府应运而生。事到如今,我们只考虑怎么做,浮浅地引导他们的道路,其他的不需考量。”韩逸臣急忙喝口面汤解辣,差点呛到,“咳咳,伯源,你既是人也是兽化人,所以对这些事情无比矛盾,是吧。”

    李演沉默不语,只顾低头吃面。

    “在我从玉狸手里救下你,那样喊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知道你身份了。可惜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如果那时候,瑛君早些知道,兴许他就不会……”

    “你别说了!”李演激动地抬高嗓门打断他,引起附近的食客转头看过来。幸好面馆本来就比较喧闹,众人也没在意太多,还是该吃吃该闹闹。

    韩逸臣一脸尴尬。“呃抱歉兄弟,不该提此事的。吃饱后我们快些走吧。”

    就在此时,李演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经过,引得他微皱眉头。是他?可是怎么还没几天他就回来了?

    “伯源?你看啥呢。”韩逸臣戳了戳他胳膊。

    “我们快些吃完走吧。”李演低头狼吞虎咽。

    黄老的宅邸门外传来一声闷响。站在庭院打扫落叶的余仲简听到有人回来,好奇地翘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姿态端庄的老者走了进来,这人他不熟悉。余仲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惊觉自己还是兽人模样,急忙撇下扫帚找屋子躲起来,却不料那个老者已经看清了他的样貌。老者看着窜进厢房的他,并没有恐慌或惊呼,反倒神情自若地说道:

    “就几日不见,怎么留下看家的狸子变成大狼狗了。”

    黄老靠近那个厢房,轻轻推开门一看,里面有个几分英俊的健壮小伙子坐在床边,不过此人他不认识。这化身为人的余仲简刚要起身解释些什么,却听老者憨笑道:

    “这里是老夫的宅邸。在老夫面前就不必伪装了吧,大公狼。”

    余仲简心头一惊,故作镇定。“您……在说什么?我被李演邀请进来的,还有什么大狼?

    却见黄老微笑着,上前轻轻抚摸他的后脑,余仲简随即伪装解除,变回方才的狼人的模样。

    “这样才对嘛,后生。”

    余仲简吓了一跳,这人不仅看穿他的伪装,甚至还不怕他这副模样?他顿时觉得此人来路非凡,后撤几步保持距离。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来做什么?”

    “老夫或许不认得你,但我想你应该认得老夫。”话语间,黄老以袖拂面,衣袖掠过后竟变成另一副面孔,竟也是兽人模样。余仲简看着他,先是一愣,而后是激动且欣喜。

    “是,是您!您回来护佑我们了……”

    却听老者冷漠回复:

    “你可知我并非你们的神祇,也从不来护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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