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最悔恨的事
从医院出来，凌叶又赶回公司继续工作，等她忙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踩着夜色回到家，刚吃完外卖，手机上就收到张青云发来的消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回曼城没有？什么时候把机器还给研究所？”
凌叶拿起手机，给张青云回复道：“没有，我还在哈尔滨。后天我一回来就把机器给你送过来。”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秒，院子外便传来门铃声。
“谁啊？”凌叶起身问道。
“凌叶，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凌叶心中一惊，不好，竟是张青云来了！她知道躲是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开门——幸好早教机被她放楼上的房间里的。
“哟，张所长？您怎么来了？”凌叶笑着说道，脸上一丝尴尬也没有。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要被你骗多久呢！”张青云笑眯眯地说。
“哎呀，所长说笑了，快请进！”
“我就不进去了，你把机器拿出来给我，我拿了就走，他们还在所里等着我回去呢！”
“机器？”凌叶一愣，脸色一变说，“对不起，所长，机器不能给你了，因为，机器被人偷了！”
“什么？被偷？不可能吧！你刚才都没说被偷！”
“我那不是不敢吗！其实在哈尔滨的时候就被偷了！我回来的时候在哈尔滨的高铁站上厕所，我把行李和早教机放隔间外面，上完厕所出来一看，早教机就不见了！我的行李都还好好的，偏偏就早教机不见了！”
“行李都还在，早教机却不见？这年头谁会偷一个早教机？”
“是啊！我也是那样想的！我寻思是不是哪个小朋友调皮拿去玩儿了，我就在附近找了找，没找到！”
“没找到？你的意思是机器被你弄丢了，找不到了！这怎么能行！你知道哪个机器对我们研究所来说有多重要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刚才不敢跟你说实话嘛！我还报警了！警察问我丢了什么东西，我说丢了个早教机，警察说早教机这个东西价值太低，立不了案。我一时也没办法跟警察讲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后来车站的工作人员从监控上看到有个小孩子拿着我的早教机走出了厕所，应该就是那个小孩顺手拿走了。他们说可以帮我找一找那个小孩，但是几天都过去了，还是一直没有消息。唉！这是都怪我！是我太大意了！院长您要我赔偿多少钱我都认！”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怎么能把它弄掉呢？你怎么能把它弄掉呢？你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所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机器对我也很重要。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才骗你说我还在哈尔滨。”
“哎——”张青云背过脸长长叹一口气。
“所长，要不您进来坐会儿，咱们商量商量，看我该给你们研究所赔偿多少钱？”
“凌叶，我说了，这不是钱的事儿，这不是钱能买来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张所长，但是现在东西丢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除了赔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表达我的愧疚。”
“这个事儿我得回去跟委员会商量一下。至于怎么解决，得看委员会怎么说。”说完张青云甩甩手，走了。
“所长慢走！”凌叶冲张青云的车子挥挥手，然后转身进了小院，关上院门，哼着小曲，走进了屋子。
凌叶心情大好，盘古研究所向来程序复杂，等到张青云那边确定了要她赔多少钱以后，她肯定已经穿越完成，说不定早就已经改变了一切。就算那时要她赔个天价，她也可以把早教机拿出来，说又找到了早教机，钱就不用再赔了。
最重要的是张青云再也不会来找凌叶要早教机了！
心情大好的凌叶把包包里的那一沓卷子拿出来，一张一张地在手里慢慢翻着。
物理99分，化学96分，生物98分，数学145分，语文136分，英语140分。
看着卷子上的一个个分数，凌叶的心里充满了敬意，她的高中学得非常吃力，这样的分数可不是她能够考来的。
翻完卷子，最底下的一个作文本吸引了凌叶的注意。
凌叶拿起作文本一翻，两张作文纸就掉落下来。捡起一看，上面的作文题目让凌叶浑身一震：我最悔恨的事。
这是一篇被撕下来的作文，上面的蓝色钢笔字迹工整潇洒，干净利落。凌叶的目光一下被这篇作文紧紧拽住，怎么也松不开。
——
《我最悔恨的事》
老师常常对我们说，世间没有后悔药。我多希望世间有后悔药。如果世间真的有后悔药，那么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去换那一片后悔药。
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她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排骨。我的母亲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照顾了我那瘫痪在床的奶奶整整八年，而我那个奶奶，是我们小区最有名的泼妇。我的母亲还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她教我识字，教我背古诗，教我做算术。从小我的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我想这里面最大的功劳应该属于她。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渐渐开始讨厌起她来。我开始讨厌她每天的唠叨，不断叫我要穿厚点，穿厚点，穿厚点！我讨厌她每天做的菜总是那么几样，就不会换一下花样吗？我还讨厌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叫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轻易帮助别人，我反驳她，她就说我幼稚。她还对我越来越严苛，我也越来越不能令她满意。从前我考99分，她会高高兴兴地给我买个娃哈哈，现在我考99分，她在我的卷子上写：99分不是骄傲，是耻辱。我想问她，我是你的耻辱吗？但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乖乖在那行字的下面写下：超越自己，不断进步。
同学们都说更年期的中年妇女惹不得。我的母亲变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更年期？
母亲的生日快到了，我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凑够了两百块。我想给母亲买一条贵重的项链。我听同学们讲过，一条纯银的项链，要两百块才买得到。我想我的钱应该够了。不过这种东西我实在不会选，我就请张玉跟我一起去饰品店里看看。结果项链没有选成，这事儿却被母亲知道了。母亲问我是不是早恋，我否认；母亲又质问我是不是带一个女孩子去店里面买项链？我没有否认，母亲就给了我一耳光。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这一耳光好疼！这一耳光也打掉了我想向母亲解释的心。母亲失控了。她说我居然早恋，说我对不起她。我问她早恋跟对不起他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她又打了我一耳光。
在两个耳光的夹击下，我也失控了。我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我吼她，我骂她，我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恶毒的语言会从我的嘴巴里面说出来，更没有想到过那些语言会像利剑一样扎向我的母亲。
母亲认输了，她跪在地上哭，她疯狂扇自己的耳光。我冷冷地看着她。我对她说，你还不如去死。
你还不如去死，是我对母亲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哭着出门了。她闯了红灯，抱着必死的决心跑向行驶而来的大卡车。她被大卡车碾死了。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太平间。
我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是母亲心中的骄傲，我从来没有跟母亲吵过架。我一直很乖很乖很乖，我什么都听母亲的，为什么我跟母亲吵一架之后就什么都变了？
是的，什么都变了。现在我已经有了后妈，我想也许我很快就会有后爸了。
父亲说母亲的死全怪我，是我跟母亲吵架才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也有人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但我觉得就是我的错。
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每一天都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那我肯定会吃下一整瓶。如果这世界上有时空穿越机，那我一定会穿越到跟母亲吵架那天，我会任由母亲打我，骂我，我心甘情愿接受，我不会做任何反抗，只要母亲还能活着，只要我还能有妈妈。
——
凌叶的眼泪打湿了作文纸。对于从前那段灰暗的岁月，方阳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凌叶也知道他肯定不好过，所以也从来没有细细问过。
哭完后凌叶又感到几分高兴。有了这篇作文，她就确定了方阳的那次穿越肯定是冲着拯救他母亲去的。她终于就能在浩瀚无涯的时空里找到那个精确的一个点，这小小的一个点足以改变一切。
“沈姨，你今天还好不？”平复一下心情，凌叶打电话给沈姨。
“挺好的呀。我跟你说刚才在楼下，那个保安还问我说你驱鬼驱得怎么样？我说你驱得可好了，我说你可是独眼婆的关门弟子，他听了以后眼睛瞪得老大，他还想让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说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来找你。”
“你不会真把我电话给他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我当然没给。”
“那就好，沈姨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方阳的母亲去世那天的具体日期是哪一天？”
“具体日期？这我可不记得，我只记得一个大概，你要问这做什么？”
“呃，方阳他们研究所要我填一个表格，要填他父母的情况，好像是要发一笔抚恤金吧。上面要填父母去世的具体时间，所以我就打电话问问你。”
“那你就随便填一个呗，我只记得一个大概，你就填一个大概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他们所长说了，这上面的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真实有效。他们说最后他们要拿去审核，如果上面有虚假的话会影响到后面抚恤金的发放。”
“这可为难我了，我到哪去给你弄具体日期呢？”
“沈姨你那里有没有留着什么单据？比如说当时车祸以后在医院抢救的医药费收据啊，或者交通事故的责任判定书之类的，上面都会有具体的时间。”
“这些应该都不在了吧？这些东西就算有，我也肯定早就扔了。要不你等一会儿，我这会儿跟我的朋友在逛街呢！我等会儿回去在家里给你好好找找，看能不能找出来。”
“好，行，谢谢沈姨。”
挂了电话，凌叶在微信群里把事情的进展告诉了陈方婷和李继。李继说张青云有关系有手段，说之前有学生告张青云剽窃的事情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要凌叶千万小心。
“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张青云是怎么想的，不管他打算怎么对我，在我成功拯救方阳前，我是绝不会把早教机交给他的！”凌叶在微信群里说道。
“林姐我们支持你！”陈方婷回复道。
“对了，你们两个在研究所千万要小心，千万别让张青云发现你们经常跟我联系。”凌叶提醒道。
“放心，林姐，我会保护好陈大强的！”李继调皮起来。
“李大妈，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陈方婷不甘示弱。
“我看你们两个就挺般配的！”凌叶发完这条消息后，群里就没了动静。凌叶笑笑，又发了一条：“坐等吃瓜！”
睡觉之前，沈姨给凌叶打来电话，说她找到了！
“找到了？真的？是哪一天？”凌叶迫不及待地问道。
“2007年6月13号！这是方强军出事那天具体日期！”
“哦，好，我记下来了！还有呢？周小红的呢？”
“周小红的没找到。不过我记得那是冬天，周小红还穿了一件绿色的羽绒服。她的血在绿色的羽绒服上特别显眼……那好像是11月还是12月……”
“没找跟她有关的单据吗？一张都没有吗？”
“一张都没有！当时周小红的后事是方强军料理的，单据肯定被他弄丢了！凌叶，这该怎么办呢？”
“沈姨，没事！大不了我去医院查！医院肯定有她的抢救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