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考验
黎大沉默不应。
此事说来，确实和陆鸣没有多大干系。
做局的是李如菊，诬告的是金花，处心积虑想害她的是丽嫔，他甚至被牵扯其中，只是他偏偏要多嘴提一句，“薛小主武艺高强，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去了。”
可是就是那一句，差点将沈贵妃置于死地。
生老病死，莫说凡人难逃，便是碌碌无为的修道者也难免寿终而正寝。她黎大可以接受战败而死，或者生命自然地走到尽头，却不能接受沈贵妃，如同薛宝屏一般，在这深宫之中，因为几句话默默地死去。
“今日之事，已是最好的结局。”陆鸣意有所指说道。
“什么意思？”李达眯着眼睛，仰着头看他，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将他这侍卫处打砸了。
陆鸣笑着拱手告罪道，
“一来，你深夜在校场比武之事，过了明面，陛下与皇后娘娘皆已知晓，别人日后无法再拿此事针对你，”
“二来，倘若你受不住，为了自身安危，将许渔供了出来，”
“那么，”
“&39;梨溶月&39;指引你去的，便不是樊山。”陆鸣棕眸灿然，他拿出一块锦帕，示意黎大摊开手。
黎大伸手托住，红色锦帕里，赫然有五根和“梨溶月”相同质地的丝线缠绕在一起，形如花蕊，粉嫩鲜妍，在灯光的照射下，竟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般，轻轻舒展着。
“你竟然考验我？”黎大双眼微眯，不悦地说道。
难怪那日她心算凡人的脚程，此处距樊山来回竟然要三个月的行程，倘若大晟皇朝有变，顾家军要如何第一时间援驰上京。
“薛小主见谅，樊山的位置过于重要，”
“顾家外祖遗命，倘若令主德不配位，武功震世，于世人而言也只是大祸。”
“栖梧阁是一把利刃，刀锋所向，是世道不公，是尸位素餐，却从来不是弱者。”
“铲强扶弱，这便是栖梧阁济世的道义所在。”
“你既然没有为了自身的安危，置许渔不顾，”
“我作为顾家的监察者，才能放心将完整的&39;梨溶月&39;交给你。”陆鸣温声解释道。
黎大沉默不语。她虽然欣赏顾凤飞这个后辈，拿青脉令却不是为了救世，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查出杀害薛宝屏的凶手，倘若她接了青脉令，却不履行栖梧阁主的职责，那顾凤飞岂不是当真死不瞑目。
陆鸣见黎大面色沉沉，以为她尚未消气，笑着说道，“何况我受骆家小妹所托，此前已多次帮薛小主掩饰行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功过相抵，薛小主也该消气了吧。”
黎大上上下下看了陆鸣几眼，此人亦正亦邪，一会儿帮她一会儿坑她，还不知道肚子里有什么坏水。
可他口口声声“顾家外祖”，想来与顾凤飞有什么渊源，就暂且再信他一次。
陆鸣坦然地迎接着黎大锐利的审视目光，在心里啧啧称奇。
御刀侍卫负责宫中巡防，此前他远远见过几次薛宝屏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情形，太子温厚，薛宝屏天真烂漫，两人情投意合，他冷眼旁观，除了性格好脾气好，他看不出薛宝屏有何出挑之处。
可自从太子殿下即位以来，薛宝屏此人变化却极大，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肆意妄为，独来独往，似乎有自己另外一套离经叛道的行事准则，连段景之龙颜大怒都吓不住她。
外祖母曾言，有人“开窍”只需经一事一瞬间，那么薛宝屏是因为什么事性情大变呢？
自从薛宝屏与骆家小妹在御花园比武，他就一直暗中留意这个“一时风光无两，最后却沦为后宫笑话”的薛小主，一直到现在，他却毫无头绪。
只知道她我行我素，无意结交嫔妃权势，也无意邀帝王宠，日常和她的宫女二丫和落了难的沈贵妃来往，除此之外便是口腹之欲重了些。
陆鸣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评判，该说她是韬光养晦还是胸无大志？
回去问问英明睿智的外祖母，这样的女郎是聪明还是大愚若智。
“阁主便是令主，持青脉令，便掌顾家军。”
陆鸣说道，“这句话作为补偿，是我额外透露给薛小主的。”
黎大颔首，火气渐消。她此时过来，也不单单为了找陆鸣出气。
是有那么一种隐蔽的心理，想要打陆鸣一顿出气，主要原因还是她对“梨溶月”尚有疑问，她夜里去栖梧阁几次，却都没找到守殿人。栖梧阁空寂清幽，仿佛那夜的发生的事情，只是黎大打瞌睡做的一场怪梦。
此外她将薛万云留下的一匣子丹药翻了又翻，找出一颗延年益寿十五年的丹药，她那日虽在老兜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怕那老兜帽寿终正寝，如此不是显得黎大言而不信？
陆鸣今夜十分配合，伸手不打笑脸人，黎大便偃旗息鼓，暂时留他一条狗命。
黎大苦丁茶一滴都没碰，只是仰着头，又将陆鸣上下打量了一番，想着倘若她为青梧阁主，一定要好好处罚陆鸣一番，是罚去喂马还是砍柴，既然他们侍卫那么喜欢洗脚，那便让陆鸣去给当值的侍卫当洗脚婢吧。
黎大盯着他，眼眸亮得吓人，嘴角的小梨涡看起来有几分小人得志，陆鸣硬着头皮说道，
“薛小主还有什么指示？”
“不然夜已深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才审过薛小主私通一事，”
“为了避险，我们孤男寡女，还是不要共处一室吧。”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
陆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恐惧的情绪，即便在面对陛下的时候，他也不曾惶恐过，他乃上京望族陆家之后，世家势大，皇家一向敬重世家，世家之间谁也不提，却默契无比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因而他对陛下只有尊敬，没有畏惧。
可面对薛宝屏，他却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挫败感。
除了她不知为何信心满满要重启栖梧阁，他打也打不过薛宝屏，好在她虽肆意妄为，倒还算听得进人话。
薛宝屏将丹药递给陆鸣，“这是薛万云炼的丹药，增寿十五年，你拿给老兜帽罢。”
“老兜帽？”陆鸣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夜问起守殿人的姓名和住处，竟然不是为了寻求帮助？”
黎大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微悯，如看蝼蚁一般。
陆鸣当下有些道心崩裂，外祖母睿智一辈子了，都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仿佛他是她的孙孙孙不知道多少辈一般。
薛宝屏真是个怪胎。陆鸣心想，此后我定要离她远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