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见
黎大跃上红墙，避开晨露打湿的瓦片，无声推开天窗，姿态优雅地落在大雄宝殿里。
此时旭日已升，照在正殿里高大威严的佛像金身上，珠光折射，满室熠熠。
黎大站定，仰脸看了许久。
祂右手结印，左手置于左足，法相慈悲怜悯。
黎大踩在供皇亲国戚跪拜的柔软锦垫上，梳顺了一身长毛，然后轻盈一跃，跳入早已看好的位置。
清烟袅缕而上，檀香阵阵，催猫入眠，她打了个哈欠，收拢四肢，便就此进入梦乡。
黎大正与周公一同抓着蝴蝶，大雄宝殿沉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恭敬地垂手候在两边。
一名黑衣男子居中首位，立在佛下。
他抬眸看佛，静漠恬澹。
他身姿挺拔，仪态极佳，着一身黑色劲装，披同色大氅，银线隐绣着的虎豹纹样栩栩如生。
“王爷，请。”
着红蟒袍的大太监躬身将三炷香点燃，递给他。
黎大眯眼认出太监便是皇帝段瑞琰身边的陈普发。
那王爷一手捻香，却似在思考什么，迟迟不曾跪拜。
陈普发恭敬道，“王爷，您此番替陛下巡查北境军务，北地天险，蛮子逞凶，陛下与太后娘娘皆不能安心，才请您到此请佛爷保佑北行顺利，还请王爷莫要辜负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心意。”
黎大眯着眼睛想，原来他就是皇帝一奶同胞的王爷，颖亲王段斯珩。
此前段瑞琰侃侃而谈，便提到自己有个极为能干的胞弟。
段斯珩出自徐太后尊贵的肚子里，既占嫡又是幼，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倘若此生无所建树，便是天底下第一富贵的闲散王爷。
可喜段斯珩文治武功皆是先皇亲手传授，未及弱冠便带兵四处征战，为大晟皇朝立下赫赫战功。段瑞琰登基后，极为倚重自己的亲弟弟，紫薇坐镇帝都，轻易不得出，段斯珩手握神鸾军兵权，代天子巡狩四方，攘内安外。这不北蛮蠢蠢欲动，马上又要动身替皇帝巡视北境军务。
段瑞琰说太武皇帝马上得天下，开启盛世之治，段斯珩被先皇寄以重望，曾言“吾儿有太武皇帝遗风”，朝臣亦多盛赞“九王爷乃大晟皇朝的顶梁柱”。
“求佛拜神，不如靠自己。”段斯珩黑眸沉静，一派从容，脸上既无骄色，亦无畏惧。
黎大目光炯炯，感到惊奇，世人多苦，大晟皇朝神佛之论盛行，人人皆托庇于神佛，有求今生脱苦海，亦有求来世大富贵，他为何如此自信？区区人类而已。
又转念一想，王爷嘛，天潢贵胄，高高在上，不知疾苦，不曾受挫，因而自信满满罢。
不像她黎大，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神鬼皆惊，全是自己万年苦修而来。
她感觉到自己胸前的长毛更加威风凛凛了，不自觉地挺身扬起头，嘴角愈翘。
陈浦发继续劝道，“王爷文韬武略，自是社稷之福，娘娘与陛下爱重您，却是恨不得世间所有神佛，都来保佑您才好……”
“呀！哪里来的野猫!”陈普发正说得嘴干舌燥，偶然抬眼一看，菩萨低眉，小猫嘚瑟，当下大惊失色，又很快恢复常态，“你们这些奴才，镇日惫懒，竟然让野猫跑到大雄宝殿撒野，快、快来人赶走它。”
“请王爷恕罪，小的这就将这只野猫赶走。”随侍在外的太监匆匆赶来请罪。
“佛祖都不怪罪，何必扰它。”段斯珩淡声道。
他气息平稳，丹田隐见玉生烟，是个扎实的武夫。
黎大心想，倘若老道士在此，便要赞一声修道的好苗子，可惜以人类的寿命而言，二十几岁，却是老了些。
曾有无数人族修真者长叹，修道路上，一步晚，步步晚。
“是！”陈普发擦了擦汗，挥手让太监们退下。
段斯珩最终撩袍跪在锦垫上，祈求道：“如你有灵，请保佑我母亲安康。”
他黑眸沉沉，不见虔诚，可为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竟也屈膝跪了下来。
黎大想着老道士千里迢迢而来为薛宝屏求的那一线生机。
此前薛万云与薛宝屏曾有一次长谈。虽未提到死劫，只说要同去人间了尘缘。
修道之人讲因果。
薛宝屏却说是家人间的亲情。
黎大歪着头不解，薛宝屏一向天真烂漫，对着一只猫便开始自言自语，从她牙牙学语之时讲起，说她双亲如何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又说吃百家饭不易，她见到祖父之时有多么惊喜，祖父捋着雪白的胡子想着要如何抚养她就有多少愁苦。
想来人类抚养幼崽是十分不易的。
黎大端立佛手，看到他沉静的黑眸映出猫族优雅的身姿。
只是安康，求个善终，并非借寿，亦非逆天改命。
这有何难，何必求佛，我黎大，便能允你。
黎大轻哼道，凡人真是渺小可怜，连家人的安危都不能保证，
不过是趁着夜半无人掐个诀，施个护生咒而已。
“你这小猫，倒是神气十足。”
黎大端立佛前，猫瞳澄澈，映着满殿珠光华彩，如斑斓的琉璃万花筒，竟似佛祖派她显灵了。
段斯珩轻笑着摇了摇头，大晟皇朝盛行鬼神之说，母后一向爱听些得道高僧讲佛法无边，皇兄自小便向往海外仙人飘逸之姿，极为推崇散修薛万云，他却是不信的。
北境蛮子举兵来犯，难道是佛祖显灵退敌么？
南疆瘟疫盛行，难道是巫医傩舞娱神之功么？
东海倭人海盗勾结扰民，难道是菩萨驱之么
都不是，是他带着将士、医人还有赈灾粮千里迢迢救民于水火，因而他自己是从来不信那些缥缈的希望的。
只是但凡有百万之一的希望，段斯珩如是想道，佛祖慈悲，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他所救万千黎民的功绩，请皆报于母后身上。
段斯珩将香递给大太监，吩咐道，
“走罢，我去向母后请安，陈公公这下可以回去跟皇兄交差了。”
“多谢王爷体恤小的。”
大门重又关上，大雄宝殿恢复平静。
黎大伸了伸懒腰，甩了甩头，是时候去御膳房转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