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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三)
江寒酥低着头, 眉目微敛,思索起来。
如果赫连遥真早就知道中毒的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暗卫,那他为何要在这里听自己说话?
难道他的目的和那日的隐年一样, 想要用解药威胁自己为他所用,可是仔细想想, 自己只是一个暗卫, 对方也只是一个臣服于晟璟的小国的王子,自己于对方而言很难具有价值,以他们两人这几乎毫无联络的关系, 赫连遥真想要利用他,其中的变数太大了, 根本不值得。
就算他只是想让自己替他完成“毒害太子”这个没有完成的计划,也是不合理的, 因为在毒发身亡和因谋害太子而被赐死之间,很难说哪个选择更好。
江寒酥忽然又想起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荒谬的惨剧。
或许,赫连遥真只是想杀了自己取乐。
其实,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江寒酥想要的只是让赫连遥真亲口承认围猎场上的那一箭是他所为。
然而现在, 赫连遥真的态度让江寒酥感到很奇怪,而且他真的很在意赫连遥真是如何知道中毒的人是他而非陆云朝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讯息究竟是从谁的口中走漏出去的?赫连遥真与此人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之间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不弄清楚这些问题, 他不能心安。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个月, 他已经体会到这里发生的事比原文中描写的复杂许多, 而陆云朝在原文中的死本就存有疑点,现在如果不留心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很可能哪一步走错了就会将他推向死局。
“卑职不知七王子何出此言, 难道您的手下没有告诉您当日在围猎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江寒酥声音平稳地问道。
“哈。”赫连遥真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再装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赫连遥真见江寒酥再次保持沉默,忽然垂眸一笑,循循善诱道:“你叫阿七是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江寒酥直言道,赫连遥真的言行实在难以预测,如果一直迂迴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况且他应该真的掌握了一些讯息,这时候还要跟他装傻充愣就很不明智了,不如直入主题。
“我想要你背叛太子。”赫连遥真简洁明瞭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江寒酥听到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当然不会背叛陆云朝,但还是那个问题,赫连遥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赫连聂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想要谋朝篡位,虽然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但他的行为很好理解,而赫连遥真呢?
赫连遥真将赫连聂成谋夺皇位的计划透露给怀青,可见他并不想让赫连聂成得逞,他们两人同为琉琼王子,彼此敌对倒也合理,但除此之外,赫连遥真就没有任何行动了。
或许他只是想借皇帝之手除掉赫连聂成这个王位的竞争对手,这没有问题。
但他为什么要自己背叛陆云朝呢?这根本就无利可图。
“你不用急着拒绝。”赫连遥真将摺扇轻拍在自己手心上,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方才那四人之间的纠葛吗?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感情这东西是多么的不可靠。”
“感情?”江寒酥脸上冷淡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
赫连遥真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暗自一笑,道:“你对他忠心耿耿,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用蛊毒控制你,不寒心吗?”
江寒酥神色一凛,“七王子知道的果然很多。”
知道这件事的基本都是陆云朝的亲信,他们不会将这件事洩露出去,也就是
说,向赫连遥真传递讯息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眼缐,而是……陆信渊。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江寒酥觉得很意外,原文当中,陆云朝的死就和他有很大关系。
那日审问隐年时,陆信渊给江寒酥把过脉,他在那时就知道了江寒酥不仅中了“五毒心”还被下蛊了。
一开始的困惑解开了,江寒酥略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要尽早告诉陆云朝和皇帝。
“瞧你这严肃的模样,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赫连遥真调笑道。
“跟我走吧,跟我回琉琼,我不会用任何药物控制你,我保证你所做的一切都出自真心。”
江寒酥明白了,原来他所说的背叛陆云朝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搞不懂赫连遥真看上他什么了?他也懒得懂,这不重要。
“049,收网。”
江寒酥莫名的一句话让赫连遥真一愣。
几乎在一瞬间,外面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一人推门而入,正是那名少年暗卫049,“奉命缉拿行刺太子殿下的犯人,七王子,请您跟我走一趟吧。”他的声音里还透露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然而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十分老练。
最初,江寒酥还对他这般年少便过着这样刀口舔血的艰难日子感到心疼,也想过要盡力照顾他,毕竟049是江寒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第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
而现在,在见识过049的实力之后,他已经能淡然地将049视作可以交託重要、甚至危险任务的同事了。
很偶尔的时候,江寒酥会忽然觉得,自己变冷漠了,这个世界正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你假装只身前来是为了引我说出真相,实际早就安排了人在外埋伏,只等我中计。”赫连遥真站起身,看着江寒酥,陈述道,眼神中含着几分怒意。
“是。”
从重华宫出来后,江寒酥先去找了049,让他带人在自己之后埋伏在赫连遥真所在的房间外面,这样,赫连遥真说的话众人便都听到了,他想要抵赖也不成了。
赫连遥真没有任何反抗,直接向门口走去。
江寒酥皱眉紧盯着他,生怕他突发异动。
在他即将跨过门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眉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好。
“阿七,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惊喜。”
重华宫姜贵妃寝殿内。
“将皇位传给六皇子,哼。”皇帝冷笑了一声,“贵妃,朕从前只知你娇纵跋扈、偏私孃家,为你哥哥做了不少敛财结党的勾当,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了,篡夺皇位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就是不知你哥哥有没有参与此事。”
姜贵妃惊恐地看着皇帝,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整个人威势逼人,根本不是方才那副提缐木偶的模样。
“不、不是……”她惊慌失措地否认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狡辩自己的罪行,还是先解释哥哥的清白,一时间有些失语。
站在一旁的赫连聂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自鸣得意的幻想。
他一把收起诏书,拿出迷魂铃,皱眉摇动起来,他越摇脸色越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用?”他使盡力气勐摇铃铛,可耳边的铃声除了让他心慌意乱外,根本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想,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弒君夺位了。
他先是将铃铛砸向皇帝面门,而后勐地冲向皇帝,途中俯身伸手抓起桌上的毛笔,他在心中计算着,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在钳制住皇帝的一瞬间,凭藉强悍的臂力将毛笔戳进皇帝的脖子里。
皇帝侧身躲过了铃
铛,而赫连聂成还未进得皇帝身前,便被一股从身后上方袭来的力量压制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是怀青。
赫连聂成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叫了一声,“你一直在骗我,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被我控制。”
“该死,那个隐年其实是你的人吧,故意引我上钩,我早该怀疑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诡异的蛊毒。”赫连聂成咬牙切齿道,心中愤恨懊悔不已。
“不,蛊毒是真的。”皇帝神情认真地说道,眼中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隐年也不是我的人。”皇帝收起心中的情绪,冷冷地看着赫连聂成,道:“朕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是你的好兄弟赫连遥真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的,他还告诉了朕脱离梦境的方法。”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赫连聂成嘶吼着否定道,他使盡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的压制,然而根本做不到。
“看来,你并不瞭解你的兄弟。”
“不,你在骗我,如果你早就知道,你又何必真的喝下毒酒,这蹩脚的谎言真噁心。”开什么玩笑,他的计划失败,就要死了,而赫连遥真那个该死的疯子竟然和晟璟的皇帝是一伙的,他什么都没有付出,最后获利的却是他,这绝不可能,该死!该死!
赫连聂成双目赤红,面上青筋暴起,已然陷入癫狂。
怀青压制着赫连聂成,他听着赫连聂成的叫嚣,不禁想到那日赫连遥真说的话。
“一旦入梦,便几乎已成死局,能出现在他梦中的只有他心中挚爱之人,他……哈哈,什么挚爱之人,传说罢了,你就让陛下放心的把酒喝下去吧,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时,怀青将赫连遥真的话告诉皇帝后,皇帝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朕会喝下去,也会醒过来。”
对于这个冒险的决定,怀青有些讶异,但他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他知道皇帝想要再见见他已故的妻子,虽然作为皇帝,他这样做有些不顾大局,有些任性,但这也算人之常情。
再说,怀青相信皇帝会醒过来。
陆云川那日醒了以后,找不到隐年,问了家里的下人,他们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陆云川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几天,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他家宅院围了个水洩不通。
为首的人一进门,別的也不多说,直接就要捉拿陆云川。
仓促间,陆云川询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带他进宫面见皇帝,对于这一点,陆云川有些激动,终于可以再见到皇帝了,但同时他又知道既是这样的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自觉最近安分守己,什么也没有做,又是谁在陷害他吗?
见到皇帝,他才知道姜贵妃与琉琼王子合谋篡夺皇位失败,皆被赐死,而这件事竟也有他的参与。
怎么可能?他全不知情,他根本没有指使隐年去做什么。
可是皇帝高高在上地用一种很失望的表情看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释。
谁能救救他?他不想这样憋屈、可笑地做个冤死鬼。
在他绝望之际,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来为他求情了,是陆云琛。
他震惊于陆云琛竟然没有受牵连,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于两人明明牵扯到同一件事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处境,他心中愤恨不平,但性命攸关之际,他也只能附和着陆云琛请求皇帝从轻发落。
“父皇,听说大哥身边的那个隐年在狱中自盡了,死无对证,或许大哥真的是清白的呢,若是父皇心中有疑虑,不如就将他流放至边境,永世不能回京。”
陆云琛的这段话最终变成了现实。
陆云川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向繁华的京
城时,脑海中闪过这些年骄奢的生活以及他登临极位的宏图伟愿,一切都破灭了。
隐年……他想起那个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人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究竟是隐年在害他,还是有人害了他们?
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杀了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
抱着这绝望的念想,陆云川行尸走肉般穿过一座座城池,走向越来越萧索的边陲之地。
第5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四)
清晨, 柔和的日光从窗外照进室内。
室内一片安宁明媚之象。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束髮,透过陆云朝面前的铜镜, 江寒酥看见他单手支着下巴,微仰着头, 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柔美可爱的丹凤眼中流淌过浅浅地喜悦。
江寒酥也不由一笑,他喜欢看陆云朝开心的样子。
皇帝的危机解了,陆云川被流放, 陆云朝当然会开心了,连日来压抑、混乱的思绪总要被清理掉的, 面对这小小的胜利,若他还不能喘口气, 品嚐一下佔据优势的喜悦,那恐怕总有一天,他心中的弦要崩断掉。
他也知道眼下还有些事亟待解决,皇帝已经下令彻查姜家, 那日监牢中福泽供出的证据或许有用,但他还要再查一查, 择一合适的时机再上禀皇帝。
凡事若不能多花些心思谋算, 又怎么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呢?
“殿下, 有人送了这个来。”悬铃从屏风外转了进来, 手上託着一只简朴的木盒。
陆云朝转过脸,还没说什么,便感到束在脑后的头髮忽然垂落下来, 他疑惑地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缐,动作有些不太自然地走上前接过了悬铃手中的木盒。
刚才听见悬铃的声音, 江寒酥下意识地就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之前被她看破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此刻被她看见自己给陆云朝束髮,他心里总感觉很别扭,在他心里,这样的事是有些亲密的。
他一紧张,便松开了手中还未束起的长髮。
乌黑柔顺的长髮从他手中滑下去的时候,他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殿下,这里面的东西已经着人检视过了,是一只药瓶和一张字条,字条没有开启,请您过目。”悬铃见江寒酥接过了木盒,便向陆云朝回禀道,她自然看出了江寒酥的窘迫,不过,她无意为难他。
随着悬铃的解释,江寒酥开启了木盒,将其呈送至陆云朝面前。
陆云朝伸手拿起那只一指高的白瓷小瓶,在耳边摇了摇,听着那空荡的声音,他知道了里面应当只有一粒药丸。
他拾起盒中对摺过的字条,开启看了看。
他微微侧过脸思索起来,而后将那张字条举到江寒酥面前。
对于陆云朝突然的举动,江寒酥略有些惊讶,继而,他看清了纸上的字:五毒心解药,敬上。
怎么会是这个?
江寒酥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接过字条,对着日光仔细观察起来,甚至拿到鼻尖下面闻了闻,然而,这好像确实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怎么了?”陆云朝问道。
“属下以为……”江寒酥在看到那几个字时便下意识地想到了隐年和赫连遥真,无论是哪个都不安全,他们都有下毒的前科,“这纸上被人做了手脚,但应是属下想错了。”
“你会这么想,那你是认为这解药和字条出自何人之手呢?”陆云朝拧开瓶塞,将那粒药丸倒在了手心上,他看着那粒褐色药丸淡然问道。
江寒酥想了想,与这件事有关联且能拿出解药的人,只有隐年和赫
连遥真。
可隐年已经死了。
而赫连遥真那日被带走后,皇帝召见了他,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之后赫连遥真就被释放了,皇帝只是说抓了他是误会,抓捕赫连遥真一事,本就是秘密进行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在场的人,即赫连遥真自己的手下和他们这帮暗卫,皇帝这样做,暗卫自然不会置喙什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江寒酥看来,赫连遥真那里疑点重重。
“殿下,若这解药是真的,属下认为赫连遥真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呢?因为隐年已经死了吗?”陆云朝并没有贊同江寒酥的说法,质疑道。
“他真的死了吗?”陆云朝看向江寒酥,面上表情淡淡的,他说:“金蝉脱壳,这样的事可不新鲜。”
“什么?”江寒酥惊道,他从未怀疑过隐年的死,毕竟在原文中隐年不过是个跟在陆云川身边的小小配角,作者对他的描写不过寥寥几笔,江寒酥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随着陆云川的败落,隐年也该退场了。
“殿下的意思是,隐年可能是假死,他……”
“我随便说说罢了,这只是一种假设。”陆云朝打断了江寒酥的话,他回想起那日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他看到的,隐年那张妖冶的脸。
“现在的问题是,谁会送这个来?我能想到的,会这样偷偷摸摸送东西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这两人可是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你而非我。”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笑了笑,轻声道:“你认为他们之中谁想要救你?”
江寒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直往下坠。
原来陆云朝在想的是这个问题,陆云朝在怀疑他,的确,无论是去陆云川那里找证据,还是带人抓捕赫连遥真,都是他在自作主张,事后虽然也都向陆云朝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两次都有隐瞒。
这次关于抓捕赫连遥真的经过,他便是省略了赫连遥真让他背叛陆云朝的事。
他不说,的确也是存了怕陆云朝多疑的心思。
江寒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难道这解药真是赫连遥真送的?他的目的是离间他与陆云朝,就如陆云朝所言,无论是隐年还是赫连遥真,他们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他,如果真是想要救他,直接把解药给他不就行了,何必要传到陆云朝面前来。
这样想着,江寒酥便更觉有口难开,难道要将这些如实告诉陆云朝吗?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赫连遥真为何要拉拢他,又如何向陆云朝解释呢?说了之后,陆云朝会不会还是觉得他有所有隐瞒,对他更加怀疑呢?
“你在想什么?”陆云朝看他脸色都白了,一副急切思索的模样,冷声问道。
江寒酥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眼中的锋芒让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算了。”陆云朝失望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江寒酥心中一痛。
他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有些冲动地想着,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好了。
“殿……”
“把049叫过来,既然你不想说,就让別人替你说好了。”陆云朝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江寒酥一下就洩了气,再也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了,他想,让別人来说也好,省得他再疑心。
“是。”江寒酥声音低哑,他见陆云朝没有再回应他什么,忽的眼眶一热,匆匆走了出去。
陆云朝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悬铃出声询问道。
陆云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一想到他可能会背叛我,我就……”
后面的话,陆云朝没有说出口,但悬铃见他此时狠厉的眼神便知那不是什么
好话。
“殿下,您忘了阿七不止一次地对您捨命相救了吗?他的命都可以给您,还能因为什么而背叛您呢?”悬铃柔声劝慰道。
陆云朝的神情松懈下来,显得有些茫然,他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句:“是吗?”
他将手中的药丸装回瓶子里,递给悬铃,道:“拿去让太医看看,若真是解药,就给阿七吧。”
悬铃走后,049来了。
049见到陆云朝的时候,陆云朝的一头长髮已经高高束起,他一身锦衣玉冠,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压迫得049不敢多看他一眼,一直紧盯着地面。
江寒酥跟他说殿下召见他时,他见江寒酥沉着脸色,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江寒酥见他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也只是说,殿下问什么如实回答即可,害他一路提心吊胆的。
见了陆云朝,049才知道他要问的是江寒酥的事,那日,在赫连遥真的房间外面,他的确将江寒酥与赫连遥真的交谈听的一清二楚。
陆云朝让他将那天晚上的事仔细说一遍,一处细节都不要漏过。
他很快便想到赫连遥真说要江寒酥背叛陆云朝的话,那天,江寒酥并没有正面回应赫连遥真,但他相信江寒酥是不会背叛陆云朝的,可这件事若要让陆云朝知道了……
这时,他宁愿是自己犯了错被问罪,好歹要打要罚怎么也都比现下这状况好受。
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才没犹豫一会儿,陆云朝就发怒了。
049吓得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不敢再做他想。
他说完后,便听到陆云朝冷笑了一声,他心想,这回完蛋了,哪知道,陆云朝只是说,将之前江寒酥和赫连遥真的每一次接触都调查清楚,再来汇报给他。
049心有馀悸地走了。
陆云朝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想到,赫连遥真竟然想要把江寒酥带走,就连049都差点为了他欺骗自己。
他很不高兴,很讨厌那些人和江寒酥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络。
这会让他觉得,江寒酥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握住手臂上那个种蛊的地方,死死地握着。
他想,阿七,你不是只忠于我一个人的吗?
第5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五)
江寒酥找过049后, 便回了卫所,自从和陆云朝住在一起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了。
进了院子, 里面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江寒酥推开住处的门, 里面也没人, 他走到他原来的床位前,躺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想睡一觉,最近一直为了各种事情奔波劳神, 原本他也没有觉得怎么辛苦,但今日被陆云朝那样对待之后, 他就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忧虑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然而,他闭上眼睛后, 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闪过他与陆云朝过往的种种。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蜷缩起身体。
他想到,难道要永远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然后忍受着他对自己的猜忌。
曾经, 他的确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地守护在陆云朝身边就好。
但随着和陆云朝在一起经歷的越多,他越感到自己之于陆云朝是特殊的。
陆云朝会在他面前展露出松懈天真的一面, 会担心他的安危, 会在他不理解他的行为时, 做出解释, 会和他发生争执,如果陆云朝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受他驱使的暗卫,他根本不会有与他争执的机会。
还有那次, 江寒酥知道,当陆云朝得知自己看了他伪造的供词后, 是真的伤心了,如果不在意他,又怎么会伤心呢?
江寒酥忽然睁开眼睛,坐
起身,他不想再想下去了,陆云朝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发展?这些问题之于现在的他,是无解的。
他推开门,外面晴空如洗,院子的围墙下面一簇簇小野花迎着日光野蛮生长。
他走到围墙边上,蹲下来,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薅过一簇野花野草,那一瞬间,他心中确实有股亟待发洩的破坏慾。
然而,那一瞬间过后,他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那花草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被折断或是连根拔起。
他松开手,花草从他掌心划过,带起一片温柔酥痒的触感。
“十一皇叔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吗?此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我父皇都还未说什么呢。”陆云朝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柔声拒绝道。
陆信渊忽然上门和他说起娶亲的事,娶亲……他一听到这个便感到一阵心悸。
“云朝啊,皇叔在你这个年纪时,孩子都有了。”陆信渊语重心长地拿自己举起例子,“京城中貌美贤良的高门贵女也有不少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没有一个让你钟意的吗?”
“……没有。”
他这话说的有些生硬了,陆信渊看向他的眼神略带了些责怪的意味,“就算你还不想娶妻,身边总不能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吧。”
陆云朝没说话,他不明白陆信渊为何突然要与他纠缠起这个问题。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婢女,是你奶孃的孩子,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想必你们之间也是有些情谊的,你就没有与她尝试过……”
“十一皇叔!”陆云朝喝断了陆信渊的话,他面露绯色,既生气,也有几分羞涩。
陆信渊见他这模样,一时也闭了嘴,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掀了掀盖子,喝了一口。
陆云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因为江寒酥的事正心烦,陆信渊还非要在这时候找他的不痛快,要不是不想鬧得太难看,他早就下逐客令了。
“莫非……”陆信渊小声疑道,继而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向陆云朝。
陆云朝被他这番作为搞得神经紧绷起来,“十一皇叔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陆云朝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其实,你的私事,皇叔本不该干涉,只是你毕竟身为太子,皇叔怕你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您究竟想说什么?”陆云朝皱眉问道。
“云朝,你实话和皇叔说,你和那个暗卫,就是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你们是不是……那个……”陆信渊吞吞吐吐的,彷彿不好说出口,他给陆云朝使了个要他自己意会的眼神。
“阿七?您提他做什么?”陆云朝疑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陆信渊见他一副完全没有意会到的模样,忽然正色起来,严肃道:“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直说了,我本以为你与那暗卫是相互喜欢。”
“您说什么?”陆云朝惊道。
“皇叔看着你长大,从未见你与谁那般亲近过,我这次回来,总共也就见了你几次面,他次次跟在你身边,你说他是暗卫,既是暗卫,又为何时时现身于人前?还有,之前你让我为他寻解药,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卫,依你的性子,不会那样做。”
陆云朝被陆信渊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他心里觉得不是陆信渊说的那样,他与江寒酥不是那种关系。
陆信渊打量着陆云朝,继续道:“看来,你没有那个意思,是皇叔错怪你了,不过,你没有不代表他也没有,你最好別让他再跟在你身边了,省得招惹是非。”
“十一皇叔休要再胡说了,此事子虚乌有,我与阿七只是主僕,没有您所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陆云
朝听陆信渊话中对江寒酥明显的污衊,感到很不舒服。
“云朝,你心思单纯,或许没有察觉到,皇叔身为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宫宴那晚,你喝醉了,差点摔倒,是我及时扶住了你,你可知道他当时就在你身后,他是见到我,才没有现身,后来我与你说话时,他就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你,他看你的眼神绝不清白,依皇叔之见,这样的人,杀了也不为过。”
“他看着我只是怕我遇到危险而已,那是他的职责,您就不要小题大做了。”陆云朝见陆信渊一直在纠缠这个问题,感到十分烦躁,他不相信陆信渊说的,但见陆信渊说的这样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又暗自恐慌。
陆信渊见他油盐不进,急道:“说句冒犯你的话,你虽为男子,但生来貌美,酷似先皇后,当年先皇后美艳无双名冠京城,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子弟欲求娶……”
“放肆!”陆云朝拍案而起,怒道。
“不可妄议先皇后!”陆云朝怒视陆信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陆信渊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仰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陆云朝唿吸有些急促,面无血色,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復了一下心绪,低声道:“我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陆信渊回应,他便匆匆回了里间寝室。
陆云朝脚步虚浮,刚进寝室便摔倒在地上,他头痛欲裂,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眼前全是令他撕心裂肺几欲呕吐的画面。
暮色时分,有侍卫来寻江寒酥,说陆云朝找他。
江寒酥见到陆云朝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脸色很不好,像生病了一样,他倚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靡。
“殿下,您怎么了?”江寒酥急切地问道,他才离开陆云朝身边几个时辰,陆云朝怎么就这样了?这时,他心中对陆云朝的那点埋怨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愧疚和心疼。
一只画卷朝江寒酥扔了过来,力道很轻,只是堪堪落到他脚边而已。
江寒酥一怔,继而,他看见画卷随着落地的力道滑开了一部分,熟悉的画面映入眼中,那正是他那夜所画的陆云朝的背影,身披月华于暗夜中,遗世独立。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陆云朝缓缓念出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是江寒酥写在画上的,当时他突然想到的,觉得很合情境,便写了下来。
这诗原是杜甫写崔宗之的,写他的高傲与俊美,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杜甫更没有崔宗之。
“这诗是你写的?”陆云朝轻声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喜怒。
江寒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陆云朝怎么拿到这幅画的,之前,陆云朝从来不会乱翻他的东西。
还有,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陆云朝发现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他是该搪塞过去,还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告诉陆云朝真相。
“是……是属下写的。”江寒酥声音发紧,他不顾礼仪地紧盯着陆云朝,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但不是属下原创的,是属下在別处看来的。”他见陆云朝没说话,便小声的补了这一句。
“画是你画的?”陆云朝继续问道。
“是。”
“画的是什么?”
“是……”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往日一般柔美,此刻又闪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像风起时望不到底的深潭,直将他的灵魂也吸引了去,让他再也不能思考,一切只能听凭心声,“是殿下。”
“为何要画我?”
因为属下爱慕殿下。
江寒酥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如擂鼓,全身的血液彷彿都一齐涌上头顶,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
陆云朝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江寒酥的回应,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面前之人起伏的胸膛和一片绯色的脸庞已将一切言明。
当他找到那幅画的时候,他看着画上与陆信渊所述別无二致的场景,甚至怀疑那是陆信渊的诬陷,虽然他也想不明白江寒酥有什么值得陆信渊针对的,但是,他想等一个否定这幅画的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到。
陆云朝捏紧了手下的扶手,先开了口,他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我会杀了你的。”
第5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六)
“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吗?”
“可不是吗?不过恐怕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了。”
“哎,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你没听见方才押他来的人说的什么吗?”
“啊,对, 人家说的是,047惹恼了殿下, 暂押刑堂, 择日处死,这个择日处死可真是耐人寻味。”
江寒酥手上戴着镣铐,走在那两个掌刑人的前面。
刑堂的掌刑人和暗卫师出同门。
这些人都是各地寻来的孤儿, 或因各种原因,如家里太穷养不活, 而被家人自愿送来的婴儿。
他们从小同吃同住在一处训练,但却各自为敌, 因为训练他们的师父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最后的考核是两两决斗。
赢的那个成为正式的暗卫,输的那个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输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了, 而若有侥倖活下来的人,他们就会被训练成惩戒暗卫的掌刑人。
他们从小就会被灌输一个概念,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成为掌刑人, 那是一种耻辱。
曾经也有人问过他们的师父, 既然掌刑人是最没用的人, 为何暗卫却要受他们的惩戒呢?
得到的答案是,暗卫受的是主人的规矩,掌刑人不过是代掌刑罚的工具而已。
暗卫也不过是主人手中的利器而已, 誓死唯尊主令。
在这种状况下,暗卫与掌刑人可说是水火不容, 基本杜绝了他们徇私的可能性。
这是江寒酥第二次进刑堂了,上一次是因为被陷害给陆云朝投毒。
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们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让他措手不及。
白天的时候,他还暗自埋怨陆云朝不知他心意,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陆云朝不仅知道了,还要为此处死他。
当那个处决的命令从陆云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愤怒,直到现在也没有,他总觉得陆云朝不会真的杀死他,总觉得陆云朝只是一时生气,故意吓他罢了。
或许等自己不敢再爱他的时候,他就会放了自己了。
“暗卫向来死于忠烈,因为惹恼了主人而被处死,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前些日子才听说,姜大将军家有个小妾因惹恼了大将军,而被当众打死了。”
“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听说的是,那小妾苦苦哀求大将军,哭得梨花带雨,大将军一心疼就饶恕她了。”
“这受宠的人就是不一样,撒撒娇就不用死了,我说的对不对啊?”那人话音未落,突然伸手推了江寒酥一把,其中鄙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寒酥往前趔趄了一步,那推的力道很大,推得他心中一阵厌恶,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继续往前走。
“不回话是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说,要是人人都效仿你这样,以为媚上就不用过那种刀口舔血今日生明日死的日子,殿下的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