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肉潮流
不同于夜晚，白天的寂静深渊安静极了。
经过风雪的洗礼，雪地上遍布着许多残破的树枝，但无叶的树林并没有因此显得稀疏单薄。相反，干瘦枯萎的树枝在高处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纠缠集结在一起，宛若某种令人不安的生物残骸。
在这种树盖的遮蔽下，即使是一天中太阳最盛的时刻，也只有寥寥几道光线从缝隙间穿透而下。走进这片雪林，就好像进入了一具庞大的尸体，到处都充满了昏暗腐败的气息，伴随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寒冷空气，就好像浑身被冰冷的触手舔舐一样。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没有任何踩踏的痕迹，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风声、没有踩踏声、没有树枝晃动声、没有呼吸声，连心跳声也消失了。
这是威彻尔养成的基本素养，他已经将自己作为生物所能散发的一切气息都尽力抑制住了。但令他诧异的是，他感到不是他自己潜藏了行踪，而是这片森林本身消抹了他存在的痕迹。
与昨夜狂暴的风雪相比，现在的寂静深渊到处弥漫着诡异的静谧，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威彻尔心中始终盘亘着一种危险的预感。
“装模作样的老头！难道他以为，这几个低环法术就又能使他高人一等吗？”纳兹躲藏在威彻尔的斗篷里暗骂。
得益于契约，纳兹能够与威彻尔进行心灵沟通。
所以威彻尔也能体会纳兹的心情，而实际上，他才是最能感到这种反差的人。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万国西部的夜泣之林的那个夜晚，他站在山巅亲眼目睹作为神秘女士象征的月华逐渐暗淡的画面，那种天空明灭的景象甚至比初见不朽壁垒还要令人印象深刻。
也正因此，威彻尔时刻记得施法者已经失去了最大依仗，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三道法术和艾翁轻松惬意的模样给了他一种巨大的反差感，他甚至为之感到荒谬。
三环法术，威彻尔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唔，看前面！”纳兹敏锐地发现了前方的异常。
其实威彻尔早已经发现了，因为侦查术能够显著提升他的视力，不仅如此，这道侦查术能够持续三个小时，足可见艾翁施法技巧的高超之处。
往前方看去，只能看见树林间的一片阴影。但在威彻尔的眼里，漆黑的空间中站着一道模糊的巨大身影。
“是剥皮鬼！”威彻尔心中凛然，因为他没想到在寒境以北也能碰到这个鬼怪传说里的生物。
剥皮鬼这种魔物很有来头，甚至在黄金大陆民间都有不少属于它的恐怖故事。
剥皮鬼来自哪里至今没有定论，有学者认为它是混沌生物，也有人认为它来自深渊，更有大胆者宣称它就是凡世物种。这种魔物虽然数量稀少，但是分布极广，在黄金大陆各个地区都有着剥皮鬼的传说，而这层未知的神秘更凸显了剥皮鬼的恐怖。在砍恩帝国，小孩的睡前故事往往少不了剥皮鬼的存在。
不远处的这头剥皮鬼，身高接近三米，浑身覆盖着细小的鳞片，它的形态和人类有些相似，都是站立行走，而且也有四肢和头部。但它没有双手，取而代之的是两条奇异的肢体：一个是刀刃几乎要延展到臂膀的黑色骨刃，另一个是砖红色的粗壮触手，仿若一条灵活而坚韧的鞭子。
能够想象，这两个完全为杀戮而生的器官能够怎样轻松地撕裂其他生灵的躯体。
与它精瘦的身躯不同，它还有一个粗壮的尾巴，尾巴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骨刺倒钩。而且据说它尾巴末端的器官能够释放致幻的气体，这也是它用来残害人类的重要手段。
但这都不是它最令人胆寒的地方。剥皮鬼有着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头部，他的口器是一个极细长的吸管，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剥皮鬼喜欢肉，尤其是人肉，但它讨厌人类的皮囊。在它进食时，它通常会使用致幻气体迷惑人类，然后将口器从人类的眼珠或者嘴巴插入，在人体内探出数条更加细长的舌头，以此将人类的血肉全都吮吸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除此之外，最令人胆寒的是，剥皮鬼还有与人类接近的智慧，至少在捕食方面如此。
威彻尔在远处看着剥皮鬼狭长的双眼，他知道那是在守候猎物的眼神。它正伏在雪地里，双眼癫狂似的转个不停。但神奇的是，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威彻尔微微皱眉，这只剥皮鬼选在靠近不朽壁垒的地方狩猎，显然是在等待守卫者，难道它知道今天守卫者会派人来侦查吗？
因为有渐隐术和轻身术的加持，威彻尔的隐匿几乎无懈可击，他此前从未亲眼见过这种生物，但他不太担心会被剥皮鬼发现。
怀抱着疑虑，威彻尔决定绕道而行。有着战士长给他的地图，他不至于在这片森林中迷失。
寂静深渊虽然广阔，但它是往东西方延展，南方的不朽壁垒和北部的亡魂之地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以威彻尔的速度不需要很久就能抵达哨站。
然而越是潜行，威彻尔的心就越是低落。
一路上，潜藏在阴影里的魔兽越来越多，到了漆黑的不朽深渊正中心，威彻尔甚至发现了一些亡魂和死灵的痕迹。而最让威彻尔担忧的，每个不知名的魔兽和死灵都没有沉醉于杀戮和捕食的本能，它们仿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在黑暗中摩拳擦着等待施号发令。
“难道魔潮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指挥？”威彻尔一时间汗毛倒立，他希望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不多时，威彻尔发现周围的树林逐渐稀疏，天空也渐渐明亮了起来，已经快要到寂静深渊的尽头了。
很快威彻尔就看到了倒塌的哨站。不过与其说哨站，不如说瞭望塔更合适。
威彻尔根据废墟分析，守卫者哨站在完好时应该就只有一个瞭望塔和一圈稍矮的防卫墙，来侦查的守卫者就睡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以哨站的标准来说，这里实在是太简陋了。
不过这也完全能够理解，在靠近亡魂之地的地方建造一个瞭望塔，其难度完全不亚于在别的地方打造一栋高楼或者宫殿。而且在这里点火会吸引魔兽，所以这里连篝火都没有，瞭望塔也尽量地模仿大树的模样，在夜晚就凭借月亮或月华来观察。当然，从三年前起，寒境就看不到月华了。
威彻尔缓慢地靠近哨站，发现了数道血迹和搏杀的痕迹，只是在这里遇难的守卫者连尸骨都已经不见了。
威彻尔骈指于胸，为逝者施了个前路礼。
“威彻尔，快看前面！”纳兹已经飞到哨站前面了。
威彻尔闻言走到纳兹身旁，随后，一幅恢弘而残酷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了。恍惚间，威彻尔仿佛看到了一些教会所描述的名为“地狱”的场景。
从大地的尽头延伸而来的，是一道天堑般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将整片大陆一分为二。峡谷的另一边是焦黄而干枯的土地，一整片夹杂着血色气流的乌云笼罩在上方，偶尔有凄厉的尖啸，伴随着血腥而腐朽的空气扑面而来。
峡谷中充满了癫狂的邪物，宛如沸腾的蛊虫在密闭的容器中撕咬、纠缠。它们一层一层地叠着，一只一只地踩着，它们尖笑、它们吞食、它们狂奔、它们嘶吼，威彻尔蓦然发觉自己身处河边，河里就是狂热涌动的血肉潮流，这股快要漫出来的疯狂使人感到窒息。
愣神的下一瞬间，被侦查术所延展的感知很快发现了一座庞大的腐肉，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死物，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可憎魔物。
这个肉山般的怪物是由各种各样的尸体组成的，威彻尔甚至从中发现了还配有铠甲的守卫者残骸。这个肉山毫不客气地屹立在血肉潮流的顶部，任由被压在底下的魔兽拼命啃食它的身体——或是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从威彻尔的角度看去，这座肉山仿佛就寄生在这涌动的血脉之上。
“傀狼？”威彻尔的呼吸都停了一拍，他看到肉山的顶部有着半只傀狼，它的下半身已经和肉山融为一体，但上半身仍然在癫狂地颤动，这也是整座肉山唯一称得上活物的东西。
可下一个呼吸，威彻尔再也来不及观察了。
狂热的血肉潮流瞬间凝固了，脚下的这片大陆、眼前的那片大陆、整个天地都诡异地安静下来。
没有风声、没有踩踏声、没有树枝晃动声、没有呼吸声，连心跳声也消失了。
只有刺鼻难闻的血腥味还在空气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