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碎尸万段
明日便是马球会,便能再见谢云绮,明翙夜里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那二十年沉浮的画面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翻涌着,窗外夜色无垠,无边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想起自己最后那一跳,那跌落城墙粉身碎骨的痛苦,还有甄宝珠对她的那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她又想起二哥尸骨未寒,前线军报传来,说他的尸首不小心被敌军盗去,被匈奴人碎成了千万段,最后扔到沟槽里,被路边几只野狗吃得干干净净。
堂堂一军主帅的尸首何以被敌军如此轻而易举盗走?
分明是有人故意给敌军消息!
她没办法去细想,只要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谢云绮的手笔,她便满心悔恨,滔天的仇恨飞快充斥着她的胸腔。
她心如刀绞,满眼泪光,再平静不了,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墨书——”
嘶哑的嗓音里含着哭腔。
墨书一听,忙从睡梦中醒来,擎着一盏昏暗的灯烛快步走到拔步床前,将厚厚的帷帐掀开。
床内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姿容昳丽,不施粉黛,已然芳华绝代,更何况,她还落着泪,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她忍不住放柔了声调,“姑娘怎么了,可是被噩梦魇着了?”
明翙心绪起伏了许久,喉咙里哽咽干涩,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伸出手去,“我睡不着,扶我出去走走吧。”
墨书想着怕是明日要去长乐公主的马球会,姑娘心底紧张,怕在马球会上出错被人耻笑,因而才睡不着。
她笑了笑,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明日世子也在,姑娘只要安安静静地跟着流程走,便不会行差踏错。”
明翙听墨书说了会儿话,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她并非害怕参加皇家宴会,不过是想着这辈子第一次见谢云绮,心头不安罢了。
她知道天命不可违,自然也明白事在人为。
谢云绮上辈子能从一个落魄的七皇子一跃成为至尊九五,除了明氏的鼎力支持,也因他自己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才,这辈子,即便她重生回来,也只是个囿于闺阁的女子,如何能将他的野心一点点儿拔除?又怎么为自己上辈子报仇雪恨?倘若他这辈子依旧成了皇帝,那烈火烹油富贵百年的明家岂不是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
明翙嘴角紧抿,神情一寸寸冰冷。
她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墨书拿来温暖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明翙回过神,自己抬手将系带系紧,“墨书姐姐,给我个灯笼。”
墨书听话的准备好一盏气死风灯,屋外风雪那样大,黑洞洞的,凛冽的北风呼啸不已,那股子透彻人心的寒意游丝一般往人骨头了钻,她送姑娘走到门口,搓了搓小手,“姑娘要去哪儿?”
明翙对她一笑,“你在家歇着,我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
墨书无奈,也不想再回屋,只在门口翘首等着。
明翙孤身一人提着灯笼往外走,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春山苑大门外。
整个安陆侯府都在黑暗里陷入了沉睡,只余走廊上翩然的宫灯还亮着。
她微微扬起脑袋,透过纷扬的大雪往那古旧的牌匾上看去,泛着酸涩的眼眶里忍不住溢出两片朦胧的水雾。
明日是她正式遇见谢云绮的日子,也是二哥哥同陆姐姐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陆惜光是燕京学政陆大人的独女,生得清丽脱俗,又才情动人,是燕京难得一遇的大才女。
二哥被人诟病的一辈子,唯有陆姐姐知他、懂他、护着他。
他那样不近女色的人,也会因陆姐姐而破了自己的规矩。
只可惜,因甄宝珠从中捣鬼,陆姐姐没能与二哥成为眷属,无奈之下,转而另嫁了他人,之后十几年,二哥再没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明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二哥能有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爱他懂他的人,她其实应当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二哥对她的爱,会分给另外一个女子,心底还是会不大舒服。
“四姑娘?”长平头上堆着积雪,抖着衣袖推开院门,就见明翙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乍然一惊,“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外面多冷啊,快,进屋里坐!”
明禛还在书房处理公务,听到门口响动,神情一敛,眉心便皱了起来。
他放下公文,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明翙已经乖巧地站在了长平的伞下,眼眶红彤彤的,似乎刚刚哭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水洗了一般,看起来仿佛一只被抛弃在雨夜的小猫崽,可怜至极。
明禛神情冷峻,剑眉迭起,修长的黑眸立时笼了一层寒霜。
“又被人欺负了?”
明翙摇摇头,从长平伞下出来,三两步便走到男人面前。
明禛微愣,到底没有动。
她身上还带着潮湿的寒气,却也不管不顾地往男人身边凑,而明禛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嫌弃她什么。
“我夜里睡不着,能不能到二哥书房坐坐?”
“进来。”
明翙莞尔一笑,率先进了屋子。
书房里燃着炭火,十分温暖,她脱下厚厚的披风,搓着小手坐到熏笼上。
春山苑的布局还是同她幼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差别,燕京的天儿跟涧西不同,一到八九月便开始冷了,到了十月十一月下起大雪,一连要下上三四个月不见天晴。
她自小身子畏寒,身体不好,时常要吃药喝汤,但又不离开二哥。
是以二哥的房里,总会给她预备一张小椅子小矮榻或者一个半大的熏笼。
那时她太小了,他在书案前读书,她便躺在熏笼上昏天暗地地睡觉。
等她睁开眼,便能瞧见二哥那得天独厚的英俊脸庞,极为赏心悦目。
没想到这陈旧的熏笼还在,上头还有她儿时无聊用刀子刻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画像,只是她如今十五岁,睡不下,只能坐在上头。
明翙环顾书房四周,皆是她熟悉的摆设,就连她曾经花自己的银子送来的白玉瓷瓶也好好地搁在博古架上。
她心情愉悦了些,“二哥这么晚还在忙公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