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失语
吃完晚饭,姚盏正要准备与王菊一同下楼,蓦地,被身后一句厉声叫住。
“那个新来的……”
几个字里饱含了挑剔、嫌弃、蔑视、命令一等傲慢的词义。
“那个新来的!叫你呢!耳背吗,还是故意装听不见?”
姚盏好奇的拧过身,虽然知道很大可能是在喊自己。
黄粲一手掐着腰,一手作出召唤的姿势,像胡同口怒目骂架的粗犷悍妇,她的眼神的确不怎么美观。
“来,帮我把这袋垃圾带下去!巷口处垃圾桶。”
黄粲脚下堆放着的两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把它撑的变了形,恰似一只四仰八叉的老章鱼。
“你是在喊我吗?”姚盏故意问出口,他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沾上了自己。
黄粲满面不耐烦的样子,啧啧有声,“那你说还有哪个是新来的?”说话的方式极富挑衅,眼睛瞥向一旁,目中无人,上下唇不停咂摸着,“看来是个脑子不咋灵光的傻子。”
王菊看不下去,张口回击,“你有没有礼貌,人都是有名字的。”
王菊气愤的火冒三丈,姚盏一把拦住她,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声张闹大为好,第一天刚来就惹了老板亲侄女断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王菊没再理会于她,转身迈过木门,飒飒的下了楼。
“不好意思,需要人帮忙的话麻烦客气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助你。”姚盏义正言辞道,“还有,我不是傻子,我的名字也不叫‘那个新来的’,我叫姚盏。”他的神情既是不忿又不失平和。
黄粲一听气焰更加嚣张了,愈发的不客气,说道,“不就是个跑来大城市讨饭的臭打工的嘛,别胡诌有的没的,知道我是谁吧,虚头八脑的对我来说不管用,你赶紧的,黄叔招你过来就是干体力活的,你以为多么高贵呢,别在这净吃闲饭……”
张狂的嘴脸说出来最现实最露骨的话,听来血淋淋,一时不知如何回怼。
他成了一个失语者。
面对现实的失语者。
他就是一个外来打工的,几近狼狈的打工仔。吃了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谁也反驳不得什么。
况且人家可是老板的亲侄女,没有隔代的亲血缘,这层关系足以撑得起她的嚣张跋扈、盛气凌人……
唯一令他难过的是,他在此刻丢掉了尊严,像一块发了霉的烙饼,被人丢在地上狠狠的践踏,踩了个稀巴烂,稀碎。
还不如喂猪。
这点尊严能值几个钱!
黄粲高昂着头,用力拉开酒吧的门,走了进去,方才狰狞丑恶的模样,幻变成了胜利凯旋的口水战士,想必她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喝口塞牙缝的白水。
徒留两只黑漆漆的塑料袋,空落落的,东倒西歪摊在地上。
他的内心挣扎了许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尊心作怪还是没有胆量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估计是后者。
他还是走了过去,提着沉重的双脚。
左右两手分别提起一只塑料袋,艰难的、沉重的,在脱离地面的瞬间,袋子里传来清脆刺耳的酒瓶撞击声,手心里,皮肉勒的生疼。
……
一楼转角,两人走了个撞头,坚硬的玻璃瓶差点碰到上楼吃饭的车车,车车一阵惊嚎,“怎么这么多!这得多沉啊!我帮你……”
姚盏掣肘抵住,未让她搭手。这一袋子的重量不亚于他的旧行李箱,她一个女孩子根本拎不动,“不用,你赶紧去吃饭,小事一桩!”说完他故意亮了亮被重物拉直的臂膀肌肉。
“这人简直太有心机,坏透了。她一定是故意的,知道今天你来入职。以前她都是分批丢下去,这可好,全都攒着了给你,帮了她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车车双眉紧蹙,眼峰犀利,一副同仇敌忾的不悦与愤然。
原来如此。
姚盏方才下楼的过程中,双手的重量越来越沉。自己来之前,她每天都是怎么掂下去的。
原来如此,他苦笑了一番。
顷刻间,他好似一眼望见了自己在这里以后的苦逼样子,各种脏活累活拥和一身,这根救命稻草啊,真不是那么不好捞。
……
扔过垃圾,姚盏径直进了一楼前台,尽早熟悉前台各项业务,勤能补拙,熟能生巧,黄叔也不能对他的能力有所质疑了,稻草不好捞,他也并不愿走到被炒鱿鱼的境地。
幸运的是,初来乍到,能遇到善解人意、和颜悦色的人,王菊不忙的时候非常愿意教他——扫描护照、写备信、查房、看预定信息、算账、开单据、调配房间、日常英语用句等等都一一教授,她好为人师,他也愿意虚心学习。
水到渠成,一刻钟的功夫,他便全部了熟于心。
“等你全都学会,可以独立工作,我俩就轻松了。“
这是王菊的另外一点点私心。
工作使我开心。
他对于前台的业务乐此不疲,陪着车车上大夜班,偶有零散住客办理入住,姚盏一手操办,车车只在旁边呆望着,顺顺当当,几乎没有任何差错。
“我这还能教你点什么呢,全让王菊显了能耐。你可太聪明了,一学就会,不像我之前,毛手毛脚,一见到住客,就全身哆嗦,王菊教了我好几天,差点被黄叔辞退,还好王菊不厌其烦的教我。”
车车托着肥嘟嘟的腮帮子,神色倦怠,回忆起自己当时笨拙的样子,怅然若失。
“你现在一样很棒,每个人接触新鲜事物的速度有快有慢,而且每个人擅长的方面是不一样的,你有你专属的长处。”
“我也有长处?”
“那当然!”姚盏不假思索刚毅果决的语气足以让人信服。
……
二人你来我往,聊了好半天,欢乐时光最是短暂,转眼到了子时。
电脑里预定订单已全部办理完毕。
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关地锁了。
车车从前台后间抱出来一副折叠式躺椅,这是熬过整宿的必备工具。
最烦的是三更半夜里,总有几个饿死鬼跑过来买吃的,基本就是泡面、薯片、火腿肠,外加一两瓶饮料。
本来在竹椅上已经好生躺平,还要为此起身折腾。
但她不得不做,“大夜班就是熬点,其实没啥事,说不好听的就相当于一个看门的,后半夜很少有住客入住,索性关了门,直接躺上面睡觉。但不能睡得太死。咱们挣得就是加班费,一晚上五十。”
车车说到一半深深的叹了口粗气,与王菊当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为了这区区五十块钱,我要搭上我的美容觉,整宿整宿的熬夜,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