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人脸
眼下只有一条路。
他扶起箱子，顺着车车手电筒的方向，移步前行。
过道两排是风格划一的房子，白墙蓝门，门上是两扇紧闭的窗子，玻璃上蒙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反射不出手电的光芒。
一共六间宿舍，左三右三。
“你住最里面靠右的那一间。”车车说完，迈出大步抢在了前头，同时倚靠在路尽头的那面墙。
这里说不上是旅舍的固有面积，是为了员工住宿问题而临时搭建的违章建筑，逼仄、简陋，脚下的传声感似是悬空。
“你一个人住，还挺宽敞的。”
车车取出房门钥匙，手电筒精准的照在锁眼上，随即一声铁质机械的解锁转动，门开了。
晃晃悠悠，撞到了墙上反弹回来，被姚盏一阳指顶住。
灯也亮了。
门撞击过的墙体，一大块白色漆皮掉落下来，碎成了渣。
除去这一块，其实都还好。
洁白的墙面，整齐的床褥，飘逸的灰色纱窗……
屋内俨然比楼道舒服多了。
姚盏压抑的心顷刻间轻松下来。
“还不错吧？你可得好好感谢我，这都是我一个人帮你收拾的，累坏我了。”车车邀功道。
“都是你一个人整的？”姚盏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又瞧了一眼门上的窗户，干净透亮，“真是太辛苦你了，谢谢，真是感谢。”
车车摆摆手，无所谓的说，“嗐，这有什么，客房的活儿可比这累得多。”
“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人很好。”
嗯？
他情不自已的突然说出来这句话，有些奉承的意味，咂摸一番，画蛇添足了，会不会让她认为自己假惺惺的。
圆回来吧。
“能这么热忱的帮助一个还不熟悉的人。”
“我人是很好哇，以后都是同事了，有什么忙尽管说。”车车很是接纳别人的褒奖，状态飘飘然了。
车车说完莫名的笑起来，嘎嘎嘎……像只出笼入水的欢脱鸭子。配合她的演出，姚盏也佯装笑的样子。
两人的笑声交错重叠，低沉、清脆，野鸭子组合二重奏大致如此了。
不明所以，不明其理，车车竟然笑个没完，转眼捂着嘴哈哈哈狂笑不止，像是中了含笑半步癫，笑得脸红脖子粗，红彤彤的像块烧好的纯铁疙瘩，清透耀眼。
他轻咳了几声，抚摸着自己的喉结，舒缓声带。
笑声顿止，车车一个人的哈哈演奏变得单调，假装咳嗽。
“咳咳，不好意思，忘记帮你把窗打开换气。”车车拍了拍起伏的胸脯，转身过去拨开窗纱，将窗户用力推开。
姚盏踏进屋内，深吸一口气，一股浓密的霉味沁上心头。
缺氧、难以呼吸。
他憋住气息，刻意放慢语速，“刚才站在门口还真没注意，没关系的，大概一会儿就好了。”
嘴上这样活络，心里明镜似的，大雨停歇，夜晚无风，如此高纯度的霉味不是一晚上能够散去的。
况且那扇窗小的可怜。
只能借助里外温差自然过滤了。
车车一脸歉意的表情，“晚上就不要关窗了，这个天气也不冷。”如此爱听夸赞的她说话的语气极不自然，“那个……今晚我值大夜班，你如果觉得屋子待不惯的话，就到前台找我。”
“我可以吗？我还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过了11点，来入住的客人就几乎没了，卖卖小零食啥的。”车车还没说完，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是那个女孩的声音——有一批新客人要入住了。
她回了句‘好的’，便匆匆忙忙走了。
三秒后露出个头，扮着鬼脸，“我和王菊就住在楼梯口靠左第一个房间。”
姚盏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挤出一个明丽的月牙笑。
车车表情怔了一下，然头消。
踢嗒踢嗒……
高跟鞋踩压木地板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匿无声。
……
姚盏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分类归置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屋子不大，十一二个平方。
但他很满意，尤其是那个独立洗漱卫生间。他摁亮里面的灯，豁然璀璨，白炽灯的光芒直冲外面。
它是这里最亮的一盏灯。
倏忽，身上一阵疲乏袭来，趴倒在软绵绵的床被上，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自然鼾起。
……
“咚，咚咚……”
姚盏被三两沉闷的叩门声击醒，他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拉开屋门。
王菊定在门口，她的眉眼干练，一条马尾乌黑顺直，灰蓝色牛仔外套披身，唇色娇红。
“要吃晚饭了，我来喊你。”王菊开口道，“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王菊，秋天最美丽的花。”说话间将一只白净如雪的纤手利落的伸了过来。
见此状，姚盏睁开双眼，定睛如炬。
他把一只手结结实实的在裤腿上磨搓了几下，然后礼貌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尖，冰凉丝滑，女人到底是水做的，那她毋庸置疑是冰水做的。“你好，我是姚盏。”
“走吧，我带你去三楼吃饭，顺道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她说话的样子没有多余的表情，清凛淡然，但给人笃定可信的感觉，语气温和。
姚盏点头，关上房门，紧跟在她的身后。
战战兢兢的下了陡梯，转过几道弯，上了主楼梯。
主楼梯是由石砖、石灰泥等工业物料夯实砌垒建成，梯面宽长，足足可以放下他一双42码的大脚，不用像走小黑楼那般如履薄冰。
旁侧不远处就是前台，他望见车车一个人在兴味索然的捣鼓着手机，脸上挂着一贯恬然丰富的笑容。
或许是看到了哪位帅气男明星的私家照片了吧，美好的事物总归是能让人心情缤纷愉悦的。
“我们都是分开吃饭，互相换着来，我吃完换她，她吃完我就可以下班休息了，她今晚值大夜班。”王菊回头侧瞄了一眼车车。
“大夜班是通宵吗？”
姚盏浮想起离开大学前的那个夜晚，仍与三两同学在一块钱一小时的小网吧通宵开黑刷夜撸网游的逍遥一黄粱。
“对，要一直到明天早上7点。”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格外冷淡，想必受够了大夜的摧残，习以为常的事已然让她提不起兴致来。
……
二楼转角，当冲楼梯的那面石砖墙壁，一幅庞大的人面独头画像吸引了他。
色彩丰富炫丽，搭配和谐。
披头散发，剑眉张目，双耳打满了奇形怪状的饰物，嘴边一把紫色麦克风，音符飘荡，肆意飞扬。
面颊上布满了字样，中英文，以及他不认识的其他各国的语言文字，这种场景不是实境依然让人心潮翻涌、激昂澎湃。
他张开手臂，抚摸着墙体，抵着脚步的节奏向前，转上三楼，手指已被五颜六色的颜料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