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端
二十世纪末，a镇上来了不少外地人。他们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他们聚集在一家生意红火的小餐馆里。身上穿着当下最新款的衣服鞋子，手上拿着便宜的香烟，手机塞在牛仔裤的兜里，腰上挂着一大串钥匙。
这些外地人说话声音又大又尖，是这个镇子从没听过的口音。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隔着一条街都听得见。
李招娣对这些外地人感到十分厌烦，觉得他们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了很多的痰，难听又恶心。她吃完早点后就和同学去街上赶街，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李招娣和女同学并肩而行，她注意到身边的女同学打了耳洞，自己也想打，但是爸妈不准她在成年之前打耳洞，说这是成年人才能做的事。
她是家里的大姐，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听妈妈说，她在出生以前爸爸就一直希望是个男孩，为此还去观音庙烧香拜佛。八个月左右爸爸到处打听哪里可以看胎儿的性别，后来在电线杆上看到贴着的小广告，到那家违法的机构去看，结果是女孩，爸爸当场就骂妈妈的肚子不争气。那家机构的人瞅准机会上去跟爸爸推荐了一种药，说是能改变胎儿的性别。爸爸听了虽然也觉得玄乎，但是为了生个儿子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妈妈吃了一段时间，在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李招娣出生了。
药没能改变她的性别，爸爸大失所望，说什么也要去找那家机构的麻烦。不过那家机构已经关门了。那种神奇的药也不过是淀粉加一点草药。所以爸爸又要了一个孩子，幸好这次是个男孩。
女同学是家里的老三，她家有四个女孩一个男孩。不过老大和老二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养了。
女同学边摆弄着货摊上的首饰边说道：“我妈让我离那些外地人远一点。听说他们会专门找那些十几岁的女生谈恋爱，让那些女生怀孕，离不开他们，然后带着这些受骗的女生去边境线上贩毒。我有个表姐就是这样被抓的，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
李招娣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不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那群人扯上关系。
两个十七岁的女生在集市上玩得不亦乐乎，中午饭也是在馆子里吃的。马上就要开学了，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一下。
李招娣下午被女同学邀请到家里吃了晚饭。
吃完饭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李招娣便想抄近路回家。从同学家回去的路有很多条，她最常走的是有路灯的大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条漆黑的小路。她想走穿过公园的那条。从南门进去，再从北门出来，就到家附近了。
狭小的公园里白天才有人，晚上只有厕所里会有几个躲着吸毒的。
公园里唯一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苍白的月光洒落地面，让人不禁一阵寒意。
李招娣不敢多做停留，只想赶紧冲回温暖明亮的家中。
经过厕所时，突然原本漆黑的厕所灯亮了。随后有人从身后将她钳住，嘴也被捂住。她惊恐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那人的控制。她想要张嘴呼救，可是只能发出悲惨的呜咽声。眼泪不知不觉间浸湿了她略显粗糙的脸庞。
黑暗中，那人开口说话了:“不准出声，不准乱动，不然我弄死你。”
然后李招娣被那人拖进了厕所。
在厕所的灯光下，她清晰地看见了侵犯她的人的脸。这个人是跟她住在一条街的邻居家的哥哥，还是她的表哥——方达富。
方达富威胁她不准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更不准去报警。
李招娣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到家。爸妈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招娣没忍住，一声哭了出来，她把方达富侵犯她的事告诉了爸妈。
爸妈听后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断质问李招娣到底有没有说谎。在确定是事实后，爸妈最先关心的竟然是李招娣不是处女了，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事情发生以后，爸妈犹豫了三四天，最后决定不报警。爸妈说:“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强奸你了，你为什么非要走那条路。再说了，两家都是熟人，报警了以后还怎么相处。反正女儿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以后也不是我家的人了，不如你干脆就跟他结婚吧。你也不要让我们难办。”
李招娣也曾质疑过父母的做法。但是他们又说:“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才得吗！现在只有我们知道这件事，要是报警了全镇的人都知道了，你自己不觉得脏吗？不知道丢人吗？”
李招娣某一天偷偷地跑出去报警，但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渐渐的，她向命运妥协了。
那天本该是她高二上学期开学的日子。她看着窗外背着书包的学生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湿了眼眶。爸妈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看杨丽萍，舞跳得再好还不是嫁不出去，生不了孩子。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是完整的女人。”
李招娣在被侵犯后的第四个星期，嫁给了侵犯她的人。年龄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领不了证，只是办了个草率的仪式。
在李招娣结婚之后，她的房间很快就被改成了弟弟的书房。因为弟弟是全家人的希望，弟弟以后是要考大学的人。李招娣在家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一一抹去，好像她从未存在过，好像家里所有人都巴不得她不要存在。
李招娣和方达富结婚后就见识到了他的顽劣。他们开了一家小卖部，勉强够生活。方达富却几乎不管事，和狐朋狗友一起到处抽烟喝酒赌博，甚至还吸毒。幸好朋友给他的毒品被稀释了很多，不过也因此进了戒毒所。家里的钱都被他拿去挥霍，一个月存不下多少钱，但是在李招娣的辛勤劳动下，生活也不至于太难过。
结婚三个月后，李招娣发现自己怀孕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一听说她怀孕，一向冷淡的公公婆婆也热情了起来，给她送来各种好吃的，对她嘘寒问暖。
李招娣一点也不开心。她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养一个孩子。
在怀孕期间，她对公婆言听计从，她的妈妈从来没教过她关于“性”的任何东西。因为性教育等于淫秽色情。
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她已经很难弯下腰去捡东西和做事，晚上也睡不好，总是腰疼。公公婆婆每天像喂猪一样的喂她，她必须吃下比平常多两倍的饭菜，和难喝的补药。她不可以吃她爱吃的冰棒，不可以吃酸的辣的。才十七八岁的女孩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肚子上一条条难看狰狞的妊振纹，怀孕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精神也逐渐抑郁，婆婆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要这么矫情。我怀他的时候照样下地干活，我生他的前一分钟都还在地里。”
临近预产期了，李招娣提前住进医院。公公婆婆都说希望是个男孩。方达富也从戒毒所出来了，他在病床边像个摆设，看着自己爸妈忙前忙后，丝毫不为所动。有一次还因为在病房里抽烟被护士赶了出来。
终于到了分娩的这一天。李招娣躺在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婆婆在一旁悄悄对医生说:“要是有什么事先保小。”婆婆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这些话被李招娣听得一清二楚，眼角又流出几滴眼泪。
李招娣总是幻想着自己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幕，这一切在她被迫嫁给方达富的时候就化为泡影。人们总说怀孕生子是生命和希望的延续，在她看来，这其实是痛苦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