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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圣人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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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卫年突然睁大了眼睛,抬头愣愣地问:“昏迷?”

    罗氏父子直到此时才听说了张风昏迷一事,一时间二人在震惊中还没缓过神。

    罗卫年心中似有什么剧烈下沉,连带着所有的希望都在破灭,自己像是被带入沼泽,呼吸都迟缓起来。

    李盏未停继续道:“后罗卫年将凶器掩埋,趁夜将昏迷的张风用独轮车运至山崖抛下。”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还有些震惊的二人,问:“是或不是?”

    罗父怔愣着问:“大人说张风昏迷?”

    “他没死?”罗卫年抑制不住地手抖起来,他此前承认杀人与真正杀人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他一直读圣贤书,接受着传统的儒家思想,是以觉得孝为大,为父顶罪并未有罪恶感。

    而若是他将活着的人抛崖致其死亡,那便是亲手杀了人,完全颠覆了这些年的认知,摧毁他的内心世界。

    罗卫年佝偻着背,用手抠着地上的砖缝,清瘦的背脊像是承受了千斤负重。

    罗父大喊道:“不!是我打死的张风,他已经死了,他没气了。”

    李盏默了片刻道:“张风的致死伤是抛崖所致。”

    罗卫年许久才艰难地抬起头来,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支撑那具身体,他平视李盏,眼中像是蒙了一层灰,嘴唇上下动了几次终于道:“我……认罪。”

    张风的真正死因,彻底击垮了他,他再无遮掩,将一切详细讲述了一遍,这回所有的细节与物证都对上了。

    这件案子从发生到破获,不过花了两天时间,郑宁清将所有供词和证据整理好后,将刑名列出。

    李盏扫过堂下二人,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从未有过之前的疑惑与动摇:“罗卫年过失杀人,流放三千里。其父罗综致人重伤,徒三年。”

    罗卫年无声伏倒在地,以这样的姿势被衙役带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罗父一眼。

    罗父无法接受儿子流放的结局,在大堂上疯狂吼道:“你这昏官,人是我杀的,不关我儿的事啊。”一时间涕泪横流,“我儿是要中进士的人,不能流放啊。”

    激动的情绪瞬间转化为浓重的悲戚,他不断地哭喊着同一句话。

    李盏从高台上走下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摇头轻叹一声:“把他押下去吧,找个医官来给他看看。”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这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后的关怀了。

    两名衙役走上前来,试图架起他的胳膊。然而,就在这时,罗父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猛地一扑,紧紧抓住了李盏的脚踝。“人是我杀的,和我儿子没有关系!”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和坚定。

    两名衙役之前就被他用力挣脱过,此时见到他竟然抓住了知县大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连拉带拽地想要将他拖走。

    可是,罗父却死死地抓住李盏的脚,仿佛那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

    罗父已近疯狂:“你不能冤枉好人啊,不能冤枉我儿啊……”吼声带着悲戚响彻堂屋。

    话还未说完,罗父突然一口浓稠的鲜血喷了出来,伏倒在地,手还死死抓着李盏的脚。

    李盏惊道:“快去叫医官!”

    罗父颤颤巍巍抬起头来,眼神已有些模糊:“求……救救我儿子……”

    李盏弯下腰,拽住他的胳膊,想要扶起他。

    罗父一阵痉挛,又喷出一大口鲜血,突然眼神转戾,双手死死扣着李盏的脚:“我儿是要中进士的,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便瘫倒了下去。

    几个衙役扑上来,用了大力才将罗父的手掰开,将人拖离李盏身边,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李盏的手还僵在半空,维持着去拉罗父的姿势。

    他低头,看到衣摆上、脚上、地面上大片鲜红和暗红色的鲜血铺开,心脏瞬间被捏紧了。

    他像是陷入了血红的迷雾中,久久未回过神。

    郑宁清用手捂着嘴站在一旁,许久也未上前。

    蝼蚁之卑,却也撼得动圣人一念。

    大堂内的一番变故一会儿工夫便传到了县衙外,人群忽然就激动起来,拍门声、叫喊声透过关闭的大门清晰传来。

    魏晟出面安抚百姓,只听人群中皆是愤愤不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为罗父在县衙惨死要一个说法。

    李盏刚从关押罗卫年的牢房出来,面色乌青,紧抿着嘴唇。

    他弯腰跨出牢房的门槛,白日的光刺入眼目,他抬起头迎着那些亮光,迈开大步往公房走去。

    一道门槛隔开了光明与黑暗,人心飘摇不定,在这方天地中,明暗始终分界清晰。

    寒山对于李盏的处境有一些担心,有魏晟推波助澜,这场本是证据确凿、条理清晰的案件,在众人的传说下染上了意味不明的色彩。

    罗父在公堂吐血身死,更是让人们怀疑罗氏父子在县衙遭受了严刑拷打。

    这几日衙门外总是聚集了大量人,门口的地上布满了烂菜叶。

    民怨不止,连邢骏都差人来询问,限期三日平息众怒。

    李盏和寒山倒是淡定,郑宁清本来还有些愤愤不平,可看见李盏和寒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己先着急了。

    郑宁清问寒山:“外面的事情这回要怎么解决?”她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前些时候说知县好的也是他们,这么快便就翻脸不认人了。

    寒山一摊手:“大人的意思是由着他,邢骏看他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便让他先如意一阵子。”

    郑宁清听如此说,倒生出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慨来,她差点忘了,这人是堂堂卫王,哪还需要她操这些闲心。

    整个县衙都在替李盏担心,倒是他们三人看起来不正常一些。

    案子破了,她对于李盏的那些怨气似乎又被放了出来,她也记起来这场戏还要继续陪他演下去,不能就那么被他白骗了几个月。

    做戏么,谁不会,看最后他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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