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蔷薇谷雨
“闹鬼?”郑宁清哈地笑出声来,初来乍到,她也不好多说话。
这哪里是闹鬼,分明是有鬼。
县衙的差役向来眼明,做差事挑肥拣瘦是常有的事,但如此不给新来的知县面子,也不知道是有人授意还是这位赵大人太过于不得人心。
若是有人授意,那八成就是县衙的老人要给新知县一个下马威。
郑宁清心中想着,这位能帮人寻牛的赵知县,一定是个实在人。
此时,这位实在的凤城知县赵普大人正颓丧地坐在田埂上,被日头晒得头昏脑涨。
“大人,魏县丞将人手都调去了张举人家,今日还是别找了。”寒山陪着李盏从天亮便来帮李老头寻牛,一连几日,丝毫不见牛的踪影。
寒山便是一直跟着李盏的侍卫韩旸,他六七岁时被皇后捡回来便叫寒山,皇后觉得这名字太凄凉,改姓韩,取名韩旸。而韩旸的名头在洛阳也是响亮的,是以这次隐藏身份又叫回了原名。
李盏摇头:“再找一日吧。”他想到李老丈佝偻着身子,老两口就依靠这一头牛来耕地劳作,若是没有了牛,以老两口的身体,又能撑几日。
寻牛是一方面,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普通人家看看,看看他们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寒山明白李盏的苦心:“明日属下再来寻一日,只是魏县丞如此待您,大人要提防着些。”
李盏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不急,先让他过过瘾,看他还有什么花样。不过这凤城县衙的风气是该变一变了。张举人家又是怎么回事?”
寒山一脸鄙视道:“闹什么鬼,不过是和魏县丞串通一气支开人的借口。亏心事做多了,迟早有天鬼上门!”
李盏却是没想到,这一日县衙还有意外惊喜。
二人刚回到县衙,便有人来报:“赵大人,一小娘子自称是您的远房亲戚,特来拜访。”
李盏和寒山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又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远房亲戚,俩人心里都带着戒备。
郑宁清穿过县衙的高墙大院,被带到县衙公房。
此刻太阳刚刚落下,房内还未掌灯,屋内昏昧一片,只见一颇年轻的男子坐在书案后,满脸严肃,又有不可掩饰的疲惫。
郑宁清不想太过打扰,二话不说便递上一封信道:“民女从洛阳而来,有人托我带封信给赵大人。”
听到洛阳二字,李盏抬头看向她,接过信展开。
不过看了几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才又看了一眼站在公房内的女子,光线昏暗,加上他心思还在别处,只看了个大概。
他将信当面烧了,无波无澜道:“既然是六郎所托,在下定然应下。娘子便先在西院住着,县衙里没女子,若有什么需要找张妈即可。”
郑宁清道了谢离开。
李盏此时心思还在李老丈的牛上,见了程文知这一封信,有几分不耐烦。
寒山问到:“大人,这位小娘子是程六郎什么人?”
李盏言语不耐道:“远房亲戚,说是被家里逼婚逃离洛阳,其他地方他不放心,暂时托我照看安顿在县衙里。文知真是以为我闲得慌,好歹也是个大活人,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管这些事。”
寒山一听原委忍不住笑了:“属下倒是不曾在洛阳见过程六这位远房亲戚,但为了逃婚离家千里,也是勇气可嘉。”
“程六在洛阳的远房亲戚?”李盏一时也没猜出会是哪家女子,但也意识到这姑娘是一人前来,连个侍从也没带,遂吩咐:“寒山,晚些时候你去将她的文牒记录下来,毕竟住在县衙,万事谨慎些的好。”
一忙起来,李盏早把今日有人投靠一事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在思索近来县里的见闻,和如何管理县衙的事。
再一抬头,便看见寒山鬼鬼祟祟从一头绕进他住的东院,又十分谨慎地环视一周。
李盏皱眉问:“有要紧事?”
寒山摸了摸鼻子,犹犹豫豫地,在想要怎么说明:“属下去查看今日程六郎托付的小娘子的文牒,发现了些问题。”
“文牒难不成有假?”李盏玩笑般随口问。
寒山点头递上文牒,仔细观察着李盏的表情。
李盏闻言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忽地站了起来,目光震惊地问寒山:“是她?”
这张文牒程文知在来所和身份上做了修改,姑娘的名字并未做变动,上面赫然写着:郑宁清。
李盏用文牒拍着脑门,懊恼道:“我居然没有认出来,她怎么会来了这里。”言语里隐隐带了兴奋,似乎郑家娘子是专门来找他的。
寒山想起来下午李盏告诉他的话,忍不住泼了一瓢凉水:“郑娘子是逃婚来此避难的……”
“逃婚?”李盏刚才还有些兴奋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此时回想起来程文知那封信的内容,恨得牙痒痒:“从洛阳而来?”
寒山点点头,面带同情地看着李盏一张脸喜怒无常。
若不是程文知远在千里,他现在怕是早就拎着刀冲进了程家。
“好个程六!怪不得那天问我关于宁清的事情,原来他早见到了她。”李盏将文牒拍在案几之上,长久地沉默下来。
逃婚?是借口吧。可她显然不认识他,怎会来了此地。
寒山十分识趣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只留下今日无比颓丧的李盏独自伤神。
这一夜,李盏睡得并不好,第二日一大早便去了西边一排院落。
“赵大人,早啊。”郑宁清正在院中与张妈一起晾晒衣裳,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双带笑的眼弯弯的,映着晨光,像极了那年初见的场景。
那年李盏十四岁,父亲母亲为他定了旧时故交郑祈之女做未来王妃,听闻郑家人入了宫,他便想要去看看那个女孩是什么样子。
刚过花园,便看见一女孩坐在花园一头的矮墙上荡着双腿,眉眼带笑,用手向远处比划着,像是在描一幅画,整个人被身后的晨光笼罩,如同晨阳一般充满朝气。
那一刻,李盏便能肯定,这便是郑家女儿,她与他周围所有的女孩都不同,周身都透着自由与生机。
李盏不由得走近,提醒道:“这下面是蔷薇花丛,你小心跌下来。”
女孩指向花园尽头的另一座殿宇,灿然而笑,问他:“怎么去那里?这个花园绕来绕去,我要站得高才能找到最近的路。”
李盏回过头看着她指的方向:“我带你去。”遂伸出双手去拉她。
女孩拉住他的手,正要往下跳,便听见身后有人寻来。
李盏一分神,手中力道小了几分,女孩生怕被发现,急忙跳下,眼看便要擦过蔷薇丛边缘。李盏一个转身将女孩推了出去,自己仰面倒在了蔷薇丛中,手背擦出斑斑血痕。
女孩抓着他的手急切道:“你手流血了,我去找人。”
李盏拉住她摇头:“不用,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你是郑祈的女儿?”
女孩小心地吹着他手背的伤口,点头道:“我叫谷雨,你呢?”
“李盏。”
女孩一愣,惊讶道:“你就是卫王?”
李盏笑了:“是我。”显然她知道他。
女孩呆愣片刻,突然惊喜道:“那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李盏万万没想到女孩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是啊,他们定了婚约,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李盏看着女孩单纯的模样,难得地有些羞涩,轻笑点头应道:“你说得对。”
女孩又笑起来,顺手折下一枝蔷薇花,插在李盏的发髻上:“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了,你要收好。”